李玉娘轻声道:“行,那你待会儿把闺女送来吧。你推石头来就倒在书院大院门口。黄大娘会在门口等着。”
温秀才感激涕零:“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李玉娘对黄大娘道:“大娘,我们先回吧。”
黄大娘心里暗赞:这位李娘子,心肠真是好。
温秀才见黄大娘还想提那装石头的筐子,忙道:“大娘,等会儿我用推车一趟就运过去了。这附近人少,筐子放这儿没人拿的。”
黄大娘爽朗一笑:“好嘞,那就辛苦温秀才了!”
温秀才急匆匆跑回家,收下晾干的衣衫,从门缝递进去:“月儿,快穿上衣服!爹带你去书院找女夫子,请她帮你看看!”
屋里光着身子的月儿接过衣服,声音带着哭腔:“爹,走路疼……”
温秀才柔声安慰:“乖,爹用推车推着你。”
月儿穿好衣服出来,温秀才带上地契,把女儿抱上板车,推着她赶紧去了河沟边。他边捡石头边发愁:妻子被砸成重伤,买药就花了二十多两银子——平日里一百文的药,地动后竟敢要三两!可银子花了,妻子还是没救回来。为了挖深坑安葬妻子,连装着被褥、衣服和粮食的包袱也被人抢走了。好在他身上还藏了点钱,抱着女儿跟着大户人家逃难,人家敬重他是个读书人,卖了点粮食给他。到了营州,钱也买吃的花光了。宣王大军没到前,他已经饿了两天,就为省口吃的给女儿,怕她饿死。如今父女俩只剩身上这一身衣服。女儿洗了衣服就只能光着身子。他想找活干,可出门女儿没人照看,干力气活也不方便带着她。
温秀才推着月儿和半车石头到了书院门口。黄大娘拄着根棍子守在门边,李玉娘则握了把菜刀站在黄大娘身后——两人早已严阵以待。李玉娘不让外男进院,黄大娘便让温秀才把石头倒在院门口,回头她自己用筐子提进去就行。
温秀才把女儿抱下车,感激地对李玉娘和黄大娘作揖:“多谢二位!”随即掏出地契。李玉娘瞟了一眼,是五亩地。温秀才红着脸道:“求李娘子帮帮忙……我想用两亩地换十两银子……您看……成吗?”
李玉娘沉默片刻,道:“地契你先收好。我身上银钱也不多。等给你闺女洗了澡看看情况再说。你再跑一趟把石头运来倒在门口就行,最后一趟再来接闺女。”说完,示意黄大娘抱过月儿,自己“哐当”一声闩上了书院厚重的大门。
进了自己的小院,李玉娘让黄大娘去烧热水。她在卧房里铺了块干净的棉布,让月儿躺上去,温声道:“月儿别怕,让夫子看看。你叫月儿,对吧?”她帮月儿脱掉衣服。
眼前的景象让李玉娘心头一紧:月儿背上还有没洗净的黑泥,浑身密密麻麻长满了连成片的红疹子,背上已被挠破。她让月儿轻轻抬起胳膊,只见腋下也全是疹子。再分开腿一看,下面更是肿得厉害,腿根处的红肿疹子也磨破了皮。
李玉娘心疼不已,柔声安慰:“别怕,夫子帮你洗洗。明天你来的时候,记得带身干净衣服换。”
月儿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我……我只有这一身衣服。”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充满恐惧:“夫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玉娘一愣,忙安慰道:“傻孩子,就是天热捂着了,没事的!”
等黄大娘烧好热水,李玉娘拿出自己的澡盆,放上菊花泡着。水温合适后,才把月儿小心抱进去泡澡。洗完后,李玉娘仔细帮她擦干身子,边穿衣服边安慰:“明天一早你就来,夫子带你去医馆。很快就能好的。”
这时,黄大娘道:“李娘子,面条擀好了。”
月儿一听要吃饭了,立刻拘谨地道:“夫子,我去门口等我爹吧。谢谢您!”
李玉娘看着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心中不忍,拉住她柔声道:“走,去尝尝黄婆婆的手艺。”月儿连连摆手,李玉娘笑着牵起她的手去了厅堂,让黄大娘再拿副碗筷,把自己碗里大半的面条拨给月儿,“吃吧,吃饱了再跟你爹回去。”
月儿很久没吃到带油水的饭食了,只觉得这面条香极了。她努力保持着矜持,小口小口地吃,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月儿吃饱后,李玉娘让黄大娘送她去大门口等温秀才。温秀才见天色将晚,没再去捡石头,早早等在门口。见黄大娘出来,刚想问女儿情况,黄大娘便道:“快带孩子回去吧!李娘子说了,明天一早带月儿去看大夫!”
回到家,月儿兴奋地对父亲道:“爹!夫子长得可美了!她今天用菊花水给我洗澡,还把她碗里好多好多面都给我吃了!她让我明天一早就去,带我看大夫!”
温秀才闻言心中对这素昧平生的女夫子,充满了感激。
第二天一早,温秀才推着板车把月儿送到书院门口。他看到李玉娘出来,立刻局促地低下头避开目光。李玉娘让黄大娘跟着,几人一起去了街上的药铺。
进了医馆,李玉娘低声对大夫说明情况:“孩子浑身起了成片的红疹,又肿又痒。逃难路上……解手也不方便,下面肿得厉害,腿根都磨破了皮。”
大夫看了看月儿背上的疹子,开了三副泡澡的药,又给了一盒外敷的药膏。他特意嘱咐:“眼下药材金贵,一副药多熬几回用,别浪费了。洗完澡再抹这药膏。”算账时,听到要七两银子,李玉娘吃了一惊。
老大夫叹道:“夫人,如今什么世道?我这铺子刚重新开张,药本来就不多。南边是朝廷的地盘,药材以后更难进来,到时候有的药怕是有钱也买不到!”
李玉娘自然明白这道理。可让她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掏出七两银子,心里着实犹豫。至于温秀才说的用地换钱,她还没托谢夫人打听过,像她这样的女子是否能独立立女户、过户地契呢?
月儿一听七两银子,吓得小脸发白,怯生生地道:“大夫……我们……我们不要药了……”她怕花了这么多钱也治不好。
大夫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这盒药膏三两银子可以不要,但这三副配好的药,怎么能退?”他看李玉娘穿着体面才直接配药的,否则定会先问清楚。
李玉娘看着月儿惊恐又无助的眼神,想到她身上的惨状,心中挣扎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道:“药……都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