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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雪后初晴,檐下冰棱滴着水。玉姨娘娘家巷子里的邻居在路上看到千户大人(怀庆)一家出门拜年,忙跑回家,讨好地对玉姨娘的两个嫂子道:“你们家小姑子的老爷一家出门拜年去了!”

两个嫂子忙谢过邻居。邻居大嫂趁机讨好的对玉娘两个嫂子道:“玉娘有了好归处,老爷升了千户,我们这些邻里还望你家多照应。”说完又催促道:“正好今儿老爷夫人不在,你们可以去和小姑好好说说话。”言下之意,小姑子独处,兴许能得些好处,若能带回家分点给她就好了。

等邻居走后,妯娌俩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二嫂面上作出一副难过样:“唉,玉娘犯了错,千户大人这么多年都不让我们进门探望,我们这些娘家人可想她了,若能有机会去看看该多好。”

大嫂立刻会意,顺着话头道:“是啊,也不知玉娘在那府里过得咋样,咱们当嫂子的,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两人一拍即合,将情况告知玉娘的兄长们。两兄弟也摆出思念妹妹、不得相见的愁苦模样。大哥对大嫂道:“我们兄弟不便上门,你们俩做嫂子的去看看玉娘,告诉她兄长和侄儿们都挂念着她。”

妯娌二人当下便特意收拾一番,拿上些不值钱的小礼品,匆匆赶往千户府。

到了府门前叩响院门,邱管家见是姨娘的娘家人,不敢擅放,先去禀报了大小姐炤炤。

炤炤听闻玉姨娘娘家两个嫂子上门,思索片刻,便让春叶去告知玉姨娘一声,并吩咐邱管家稍等片刻再引她们进来。

玉姨娘听春叶说娘家两个嫂子上门,手指一颤,针尖扎进指腹,沁出一粒血珠。她垂眼看了看,放下帕子,淡淡道:“知道了。”随即慌忙将大小姐给的杏黄缎子藏好,提起裙子匆匆赶到厅堂找到炤炤,气喘吁吁地恳求:“大小姐,求您等会儿若我娘家嫂子打探我的处境,就说我还是在关在屋子赎罪,点心铺子也与我无关。”

炤炤同情地点点头。玉姨娘这才急匆匆返回自己屋子。

两位嫂子被引进院子,眼睛便滴溜溜乱转,贪婪地打量着院中布置。在廊下遇见炤炤,两人忙堆起笑脸,假意问候:“大小姐安好!我们太想玉娘了,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感谢大小姐开恩,让我们进来探望。”

炤炤微微一愣,似笑非笑地道:“玉姨娘过得挺好的,毕竟我们留了她一条命不是。”说完,不再理会,转身离去。

两个嫂子被炤炤的态度慑住,知道这位大小姐夫家显赫,一句话便能要了她们小命,半点不敢得罪。

绿萝将她们引至玉姨娘屋中。只见玉姨娘躺在床上,正抹着泪。两位嫂子立刻扑上前,也抹着泪道:“玉娘啊!你可还好?我们都挂念着你,你两个兄长因见不到你难过得很,侄儿们也都想来看你。这么些年,今儿总算见着了!”

玉姨娘也哽咽道:“玉娘也想家中兄长、侄儿和两位嫂子。”她垂眸打量二人:俱是衣衫破旧,粗麻布衣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两人面色蜡黄,颧骨高耸,眼下青黑,嘴唇干裂,一副常年吃不饱的模样。再看那双手,粗糙皲裂,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草汁污渍……

玉姨娘心底暗叹:看来没了自己的补贴,娘家的日子果然艰难。

绿萝奉上茶水。两位嫂子喝了口茶,便夸赞张大人升了千户,府里气象不同。玉娘轻声问道:“家中如今可好?”

这话像开了闸,两妯娌顿时大倒苦水:“你俩侄儿都该说亲了,今年你大侄儿就要入军营,家里连点荤腥都见不着,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的。光是柴火,一月就得不少银子……”

玉娘平静道:“两位兄长在粮仓当差,伙食比从前当普通士兵强,总能吃饱。嫂子们闲暇时做些绣活也能贴补家用。侄儿们也大了,这边山上干树枝有的是,让他们拣两天,就够烧十来天的。”

两位嫂子惊诧地看着玉娘,艰难道:“你……让你两个没及冠的侄儿去拣柴火?玉娘你……你但凡能得你家老爷几分怜惜,你侄儿们就吃喝不愁了!他们哪受得了拾柴火的苦?拾柴火也就罢了,怎么从山上背回来?柴火两文钱就能买一捆……”

玉姨娘听得难受,“巷子里也有京中流放来的,不少人家孩子不都去捡柴火么?哪有流放的花钱去买柴火的?”

两个嫂子忙岔开话头,关切地问:“玉娘,你如今可得了你家老爷看重?看你气色真好!你若能生个儿子,不单你日后有靠,你侄儿们也能少受些苦。”

玉姨娘难过道:“两位嫂嫂,我没机会了。当年伤了大小姐,成了夫人的仇人。郡守大人的夫人和我家夫人情同姐妹,我若不安分呆在这屋里赎罪,她弄死我,老爷也不会为我说半句。再说,夫人的大闺女和指挥使家的长孙定了亲,你们说,老爷会为了我让他大闺女不快么?”

二嫂瞟了眼玉姨娘,支吾道:“看你气色红润,还以为……”

“是夫人看我多年茹素、禁足不出,心思郁结,差点没了命,才消了点气,允我饭食里沾些荤腥。”玉姨娘打断道。

大嫂直接问道:“那玉娘,你如今可还有月银?”

玉娘垂眸:“之前一直让我赎罪,哪来的月银?大小姐定了亲,府里有喜事,夫人才赏了我二两银子。”

大嫂子急了:“那你跪着求求老爷夫人啊!大小姐伤也好了,亲也定了,好歹求他们给你月银!”

玉姨娘摇头:“求过了,没用。”

两个嫂子眼中尽是失望。大嫂脸色僵硬,抹起泪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侄儿连件新棉袄都没有……”

玉姨娘摸索着拿出那二两银子:“如今我也只有这些了,你们带回去给侄儿们添件新棉衣吧。”她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道:“他们大了,也得学着担事了。”

大嫂讪讪接过银子:“知道了。”

二嫂眼神躲闪,又道:“玉娘,你……还有没多余的棉衣?”

玉姨娘取出一件:“我也只有两件,身上穿了一件,再没有了。”

大嫂懊悔自己没先想到要棉衣,被弟媳抢了先。两人话里话外仍不死心,还想再磨点好处。这时,敲门进来续茶水的绿萝小心翼翼道:“大小姐刚才在问管家,姨娘的客人走了没有?”

两个嫂子一听,不敢多留,只得悻悻起身告辞,满心失望而去。

玉姨娘望着窗外未化的积雪,心中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