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咸阳城同样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地面之上是那白雪皑皑的景象,好似天公往下撒了一把盐。
而不光是地上的白雪,如今的咸阳城,便是在半空之中,也是被一片白色笼罩,不过那并非是天上下的雪,而是缟素。
如今咸阳城内家家户户都已经悬挂起了白色的灯笼,与地上和天上的白雪相互衬托着,倒是显得整个天地之间,便只有那么一片茫茫的白色了。
嬴政崩了,崩于他返回函谷关的那一日,崩于这位皇帝陛下回家的那一日,在嬴政最后的一小段时光里,唯有嬴佑这位大秦太孙陪伴在他的身边。
等嬴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嬴政驾崩的消息便自他这个嬴政最为喜欢的孙子口中说了出来,接着便又传到了咸阳城里,而后便会是整个秦国。
咸阳城里如今这番天地皆缟素的景象,便是紧随着嬴政这位秦国皇帝陛下的驾崩而来的,而整座咸阳城,也随着嬴政的驾崩陷入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许多居住在咸阳城里的百姓直到此刻甚至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的皇帝陛下,竟然...竟然死了?
嬴政这位秦国的皇帝陛下在许多秦人的眼中如同神明一般,可如今他们眼中的神明却是消失不见了,这让许多秦人都是很不适应,更是有些秦人竟是自发做出了殉葬的举动,这其中的人多数是从战场之上活着退下来的老兵,嬴政这位皇帝陛下在他们的眼中,即是一切。
他们这些老兵活着退下来之后,多是无儿无女,身有残疾,可嬴政治下的秦国却是还在养着他们,而当他们这些人得知嬴政驾崩了的那一刻,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了嬴政这位皇帝陛下。
一直到王贲这位如今的内史严令民间不得私自有人殉葬,他自己又是亲自带着人去走访那些已经安享晚年的秦军老兵,这才算是勉强止住了这股风气。
而此刻的咸阳宫中,身为太子的扶苏则是将自己关进了嬴政生前的寝宫,整整一天未曾出来,已经身为太子殿下的扶苏,自然是咸阳城里最先得知嬴政驾崩消息的人之一,而这位太子殿下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平静的有些骇人。
扶苏当时沉默了很久,可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是很平淡,只是交代让给咸阳城里的百姓分发白色的灯笼,另外准备好嬴政接下来的葬礼,而在交代完这一切之后,这位太子殿下便不再做任何言语,只是一个人默默走向了嬴政生前的寝宫,再无第二人作伴。
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也没人敢跟着这位太子殿下,而此刻扶苏便是呆呆地坐在嬴政寝宫内的桌案之前,并未流一滴眼泪,就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回想着自己父皇生前的样子。
扶苏整整坐了一天,此刻将脑袋趴在嬴政生前处理奏疏的桌案之上,嘴里轻轻呢喃着,“父皇,儿子是不是让您很失望啊,您怎么不愿意见儿子一面再走呢?”
在念叨完这一句话之后,扶苏并未再说什么,而是缓缓地站起了神,在嬴政生前的寝殿里来回踱步,仔细地看着每一处地方,其实他来过这里的次数不算少的,哪怕是在被加封为太子之前,嬴政召见他来的时候也很多。
自己是父皇的长子嘛,父皇对自己的厚望,不是任何一个儿子能够比的。
只不过之前来的时候,扶苏却是未曾像现在一样四下打量着,他从未看到过这间寝殿的全貌,这全都要归到他那泥捏的性子上,嬴政每次找他来的时候,扶苏只是低头,嬴政问话的时候再抬头搭话,如此自然便不可能看清这寝殿的全貌了。
嬴政之所以不喜欢扶苏,其原因便也在此,这位皇帝陛下有时候是很希望扶苏能在自己面前放肆一些的,只不过扶苏却是极少做出这样的事情,更是没体会到嬴政的心思。
所以父子二人两看相厌,一直到后来嬴佑的横空出世,父子二人的关系这才算是缓和了许多。
“父皇。”扶苏缓缓地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寝宫内的床榻,嘴里苦笑一声,“儿子真该跟您道个歉的,可惜,您听不到了啊。”
就在这时,寝宫的房门忽然被人缓缓推开,听着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扶苏跟着起身,而后紧紧皱起眉头,这位性情极好的太子殿下极少表现得像如此这般。
可等他快步走向房门,见到自作主张进入这座寝殿的人之后,原本激荡的心情也瞬间缓和了下来,因为来人是他的儿媳妇,嬴佑的妻子王瑶。
王瑶此刻朝着扶苏施了一福,接着将手里的一份奏疏递给了扶苏,这才开口说道:“这是右相大人要送给公爹的奏疏,只是怕打搅了公爹,所以找到了公母那边,公母有些犹豫,我便是代公母来了。”
扶苏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对王瑶的明白事理很是满意,既然冯去疾要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一份奏疏,那奏疏上面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也就不能耽搁了。
即便扶苏现在是一副心里空落落的样子,可是在处理起事情来还是能保持应有的理智,因为他现在是秦国的太子,这个身份便不容许他像一个普通的儿子一样,父亲死了,就去不管不顾的伤心一场,他这个秦国太子...
不能这般去做的。
等到扶苏将那份奏疏打开之后,王瑶便是想着告退了,却是被扶苏喊了一句留下,而扶苏在喊完这一声之后便也不再多说,只是认真的查看起那份要紧的奏疏。
在将奏疏上的内容仔细读过一边之后,方才还是表现的极为平静的扶苏忽然变得激动起来,那份由帛书写就的奏疏直接被扶苏攥在了手心里,只因为上面的内容,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就在嬴政驾崩之后的没几天,在原先六国的土地之上,有人叛乱了,而这一次的叛乱了却是与以往的那些都不一样,为首的家伙打出了一句口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短短八个字等同于是在向秦国宣战了,还是在秦国举国上下哀悼的时候,这让即便是性情极好的扶苏,都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一股滔天怒火。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趁着机会搏一个远大前程出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在他秦国的尸体之上建立起自己的功业?那就来好了!
扶苏很快便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而后抬头朝着王瑶问了一句,“佑儿到哪里了?”
王瑶闻言立马回答了扶苏的话,开口说道:“夫君今日差人送来了消息,他护送着陛下的灵柩已经离咸阳城很近了,明日一早入城。”
扶苏闻言轻轻点头,而后将那份帛书收进了袖子里,而后朝着王瑶说道:“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佑儿这次回来,应该又不能再咸阳城多留些日子了,风雨欲来,没办法的事情,委屈...”
王瑶没等扶苏把话说完,便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又朝着扶苏施了一福,“儿媳明白,不委屈的。”
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王瑶便转身离开了寝宫,而扶苏看着这个儿媳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接着他也跟着走出了这座他待了整整一天的寝宫。
行走在夜色下的宫道之上,看着被宫人清扫到两边的积雪,扶苏忍不住低头呢喃一句,“父皇,佑儿找了个好媳妇儿啊,真替他开心。”
就在扶苏刚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阵寒风忽然吹打在他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上,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让扶苏忍不住紧了紧身子,可扶苏随即却是苦笑了一声,如今再无人为他们这些儿孙遮风挡雨了啊,一切都得是他们自己来扛了。
这般想着,扶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星辰,看着今夜最为明亮的那一刻,扶苏笑了笑,可却是有一行泪水子他的眼角流出,最后滑过他的脸颊,化作一滴泪珠落在地上。
扶苏并未去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只是看着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将那颗星星当成了自己的父皇,笑着说道:“父皇...”
“想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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