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那位误入的猎户,便是受了她的警告。可他惊慌奔逃之时,却终究未能躲过行尸袭杀,虽勉强返家,仍不免殒命。
幻境至此,缓缓消散。
陋室重现,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情。
肖文逸早已泪流满面,瘫倒在地,怀中紧紧抱着那幅画卷,泣不成声:“清儿……是我无用……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
陆天明神色凝重,收剑入鞘,看向秦莫离的目光复杂:“秦兄,如今……你可还认为该一剑斩之,毁去此画吗?”
秦莫离静立不语。方才幻境之中,穆清清以身封邪、护佑众生的一幕,仍在他心头灼烧。她那决绝而悲悯的身影,竟让他素来坚执的剑心,生出裂痕。他周身那凛冽如霜的剑意,不知不觉间悄然敛去。
他望向书生怀中那幅看似寻常却重若千钧的画,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何为魔?何又为道?善恶之界,远非表象可断。妖可为善,人亦可为魔。剑可斩邪,却斩不尽世间执念与深情。
洛初夏亦是叹息,轻声道:“原来如此……那穆姑娘,实乃至情至性之妖,令人敬佩。”
真相大白,阴邪之物的源头乃是那棺中邪修,而穆清清与肖文逸,皆是这场灾劫的受害者。画非邪物,乃是深情与牺牲的寄托。
洛初夏轻轻叹息,走到肖文逸身边,蹲下身,语气是罕见的温和:“肖先生,起来吧。穆姑娘所做一切,是为让你活下去,而非看你沉溺悲痛,辜负她一片苦心。”
肖文逸恍若未闻,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自责中,喃喃道:“是我无用……若非为了我,清儿她……村子也不会……”
“害死村民、酿成惨剧的,是那邪修和城主的贪婪与恶毒,是赵公子的卑劣,与你何干?与穆姑娘何干?”陆天明声音朗澈,带着一股斩破迷障的力量,“穆姑娘选择牺牲,是为了护住你,护住这世间可能残存的一线清明。你若就此一蹶不振,才是真正辜负了她。”
就在这时,肖文逸怀中的画卷,忽然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五彩流光,如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瞬,温暖而柔和,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抚过他的头顶,带着无尽的宽慰与不舍,随即悄然隐去。
肖文逸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泪水更加汹涌而出,他颤抖着手轻抚画卷,哽咽道:“清儿……是你吗?
肖文逸感受到画卷传来的温暖流光,仿佛穆清清跨越生死的慰藉。他颤抖的手指轻抚画面,那画中巧笑嫣然的女子似乎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虽未止住,但眼中的绝望与自责已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卷起,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然后郑重地系回背上。
“你们说得对。”肖文逸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颓唐,“清儿用性命换来我的生机,不是让我在悔恨中了此残生的。我要活着,连着她的份,好好活下去。”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瘦削,脊背却挺直了许多。他看向秦莫离,拱手深深一揖:“多谢仙长,让我得见真相,知晓清儿的苦心与伟大。”
秦莫离侧身避过这一礼,神色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是我执念太深,险些……铸成大错。该我向你致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穆姑娘……令人敬佩。”
陆天明见状,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拍了拍秦莫离的肩膀:“秦兄,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今日方知,我辈手中之剑,所护当为‘善’,而非拘于‘类’。”
秦莫离看向陆天明,眼中冰霜尽融,微微颔首:“陆道友,受教了。”两人相视一笑,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惺惺相惜的理解。
洛初夏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开口道:“此间事了,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肖先生,你可有何打算?”
肖文逸望了望窗外,荒村依旧死寂,但那口曾禁锢邪魔、吞噬生灵的黑棺已彻底化为焦土,弥漫多年的怨气似乎也正在阳光下逐渐消散。
“我想留在这里。”肖文逸轻声道,语气平静却坚定,“这里是我和清儿的家,也是众多乡亲安息之地。我会守着这里,清理废墟,种上她最喜欢的山花。或许……还能为过往行人提供一碗清水,讲述一段往事,让世人知晓,曾有一位至情至性的五彩鸣鸟,为护所爱,不惜燃尽自身。”
他的目光悠远而温柔,仿佛已看到未来山花烂漫的景象。
秦莫离三人闻言,皆知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亦是解脱与新生。
告别了肖文逸,三人离开荒村,重新踏上前往云州的路。经历此事,三人间的默契更胜从前。秦莫离与陆天明虽道不同,却更能理解彼此坚持;洛初夏依旧活泼,却时常看着两人论道斗剑的身影露出会心微笑。
数月后,肖文逸已在废墟上建起一座简陋却整洁的茅屋,屋前种满了各色花卉。一日黄昏,他正提着水壶浇花,忽闻一声清越鸟鸣自天际传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夕阳余晖中,一只羽毛闪烁着霞光的五彩小鸟翩然而至,轻盈地落在他的肩头,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肖文逸瞬间僵住,手中水壶“啪”地落地。他缓缓侧过头,看着肩头那灵动的身影,眼中水光氤氲,嘴角却缓缓扬起,露出了十几年来第一个真正释然而温暖的笑容。
小鸟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地映着他的模样,一如当年深山初遇时那般灵秀动人。
山风拂过,带来野花的清香,吹散了过往所有的阴霾与悲恸。
画魂
绢上春山墨未干,眸中星月落尘寰。
一痕彩羽藏深誓,十年荒村守夜寒。
魂寄丹青燃劫火,泪封焦土化烟岚。
忽闻云外清鸣至,霞影栖肩似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