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阿爹去山脚吃暖灶饭这晚,周娘亲和老马来郑家吃饭。
省得麻烦再做两人的饭。
后来听阿爹们说,因为李猎户家没有女娘哥儿,去吃饭的都是汉子,大家倒也吃得畅快。
周舟表示怀疑:“爹爹也畅快?”
郑老爹突然笑了:“他啊,他一晚上光说话了哈哈哈哈。”
周爹坐在一旁椅子,笑眯眯一脸好脾气的样子,也不反驳老哥的话。
李猎户实在不会熬鸡汤,嗐。
周舟听了两耳朵就不感兴趣了,晚上早早休息,明天要赚钱咧。
有十五只鸡要卖!
发达了发达了!一大早抓鸡的周舟特别兴奋,也不再怕鸡啄,张开手臂哇哇叫得比逃命的鸡还要大声。
“辛哥儿堵住竹篾门,我来抓!”
这哪里是鸡?这只五十文钱!那只也是五十文钱!是钱钱钱钱钱!
周娘亲站在郑家后院门廊皱眉看儿子,鸡舍鸡飞狗跳、鸡毛乱飞,这孩子疯了,活活一副疯狂强盗样儿。
家里这一大一小都想钱想疯了。
抓完后,周舟看着满地的鸡笼子有点愁......这要是全摆在牛车上,月哥儿和阿娘都坐不下了。
“阿爹,阿爹,牛车光载鸡不载人也不成啊!”周舟求助道。
郑老爹正给大牛套车,闻言抽空看了一眼地上,十分认真答道:“哦呦,你看这事整得,要不少卖几只吧,我看卖五只就成......”
周舟正色道:“那不行。”
阿娘可悄悄和他说了,买鸡的钱他能分一半,卖得越多挣得越多,一只也不能少。
围着鸡笼子走了两圈,愁眉苦脸的小圆脸突然绽开笑容,有了!
他跑回新房前院,和修篱笆墙的马伯讨了两根细竹竿,竹竿穿过鸡笼提手,一根挂了八个笼子,一个挂了七个。
他央求郑大娘:“阿娘,等会儿咱们辛苦些,你拿一头我拿一头,成吗?”
郑大娘哪里能拒绝。
郑家篱笆空地一早就热热闹闹,倒显得新房空旷清冷了。
周爹自己慢慢挪到竹门旁,没能插嘴说上两句热乎话,儿子就走来把门推得宽敞些,说:“爹爹你让让,牛车要出来了,我们要去镇上挣钱。”
没马车、也没生意可做的周爹:“......”
哎,服了。
林磊提着三个鸡笼子带月哥儿来坐车,瞧见周舟和郑大娘坐在牛车两边、两人手拿两根挂满鸡笼子的竹竿,场面有些震撼。
这么多鸡!他惊呆了,“舟哥儿,你这、你这是......”
周舟得意地帮他续上:”是要发达啊!”
月哥儿提着鸡蛋篮子爬上牛车,和孟辛挤一块坐。
四人两两一组,一人一头拿着竹竿,齐活!
林磊想对月哥儿叮嘱些话,还没开口,郑大娘就逗趣笑道:“哎呀得了得了,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全须全尾把月哥儿带回来。”
月哥儿也笑着对他挥手:“回吧,回去吧。”
周舟朝爹娘道别:“我们傍晚就回来~”
牛车走远后,鲁康挠挠头径自从草棚子找出镰刀背篓,朝两位长辈道:“年叔兰姨,我去割草了。”
小孩走后,周娘亲关好篱笆空地竹门,也对丈夫说:“你自己走走,我回家刺绣了。”
闲得发慌的周爹茫然站在原地。
成贵去放牛羊、阿勇要上山、老哥去镇上,老马嘛,老马围篱笆墙。谁也找不着。
你说这日子过得。
周爹忍不住想,马车什么时候回来,小则什么时候回来?他也要赚钱……
小则忙着,他已经在响水村和永安镇之间来回跑了第四趟,匆匆来匆匆去。
树挪死人挪活,他坚定地想:一家不成就换一家。被这事搞得暴躁恼火,甚至赌上气来,他就不信谈不成了!
永安镇的干货店快被郑则跑遍了。
笋干店,店铺大点的能吃三百斤的量,店铺小点的两百斤,有一家直接收了马车全部货物,但掌柜同样不愿签字据,而是说:“冬日的货,你冬日再来卖,我还收。”
能卖的他都卖了,一边卖一边寻求更高价的机会。
郑则怀揣沉甸甸的结款,走出店铺时天突然下起大雨,他牵着马匹躲进一处屋檐底下避雨。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幸好车上笋干卖掉了。
郑则拍拍手臂的雨水仰头看天,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天色将暗,得就近找一家客栈入住,马匹劳累一天得吃草休息。
一同在屋檐下躲雨的有不少人,都是在附近采买跑进来的。
郑则身旁有两位挽手的女娘,其中一位胖点的说:“福禄糕坊刚出了莲子糕,没卖几天呢,如意糕坊也跟着出同样的糕点,卖得还比前一家低......”
“刚刚福禄糕坊的伙计暗骂另一家学人精,你听见没?”
稍瘦点的女娘嘻嘻笑道:“听到啦,管他呢,尝起来味道差不多,咱们哪家便宜买哪家......”
郑则无心偷听,可躲雨位置就这么大,不过这话让他有了些头绪。
在客栈吃晚饭时,郑则给上来招呼的店小二塞了几个铜板,问他镇上生意最好的干货店是哪两家。
店小二想了想说道:“一家是客栈附近的东风阁,咱城东这儿位置好居民多,想买点什么走一两条街道就拐进来了,店铺生意红火。”
郑则点点头,东风阁就是前头收了他一整车笋干的店铺,他示意店小二继续说。
“还有一家位置远点在城南地界,但店铺占地大,里头菌类药材、调料干果、虾皮鱼干都有卖,去逛一次里里外外都能给你包圆了,特别省事,有客人就爱去那儿买。就叫百珍阁。”
城南他确实还没去,两家店铺倒是各有优势,郑则问:“两家关系如何?”
店小二憨笑:“这小的就不知晓了,两家店隔得远,没听说有什么恩怨或交好......”
郑则谢过。
从家里运来最后一趟笋干,这次他额外带了六十五斤短节尖货。
马车到达永安镇直奔城南,郑则先是找了家客栈歇脚,洗掉风尘仆仆一身灰尘,把自己打理干净利索才驾车跑向百珍阁。
夏日午后,室外烈日当头,蝉鸣聒噪。
马车刚在店铺门口停下,立马有店伙计来牵马,对方热情招呼道:“这位老板,马车我们照看,您逛多久都成。”
“嗯。”郑则这才发现店铺一侧墙上有一排拴马环,郑则想起客栈店小二说的话,此处店铺占地大货物齐全,但略微偏远,估计接待的大多有车马的有钱人家。
他顺势把手里的缰绳交给店伙计,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烫金牌匾。
财大气粗,是百珍阁给他的第一印象。
就在门口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不少顾客进店,郑则跟在他们后面。
百珍阁招呼周到,一进店就有伙计上前热心亲切询问老板今日想买点什么,这一瞬间,郑则莫名体会到羊肉摊冯老板被周舟笑容满面地喊“老板”的感受......
一声“老板”确实能让人听得浑身舒爽。
郑则先在店内逛了一圈,里头果然什么都有,且货物陈列十分有讲究,不同种类单独划区,其中夏季清热败火的干货放在前头,顾客一进门就能看得到。
逛够后,郑则寻位伙计说明来意,这阵子上门自荐多了,一番说辞讲得顺利:“......笋干就装在外头的马车上,谷雨前后的货都有,随时能扛进来给掌柜掌眼。”
店伙计一天到晚接待不少客人,只稍暗暗打量几眼,便能确定来人话里真假。
店掌柜很快从后院走出来,竟是个年轻汉子。郑则起身说明来意,干货店掌柜生了一双细长眼睛,郑则觉得熟悉多看了两眼。
项掌柜说话干脆,说先看货再聊,让店伙计帮郑则把马车上的货物搬一部分进来。
长节货一个麻袋,短节尖货一个麻袋。
“夏笋价贱,行里都晓得,”掌柜拿起笋干掂了掂,“按十一文钱收......这短节尖货可以给高点,只有这点吗?”
郑则察觉出这个年轻掌柜是看货说话,他想了想说,“掌柜,我瞧您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我也明人不说暗话,短节尖货不卖,长节货若是您、”
项掌柜更是直言不讳,他接过店伙计递来的布巾擦擦手,开口打断:“要抬价?多少卖。”
他开的这家干货店,是靠干货种类齐全为优势吸引客人,大多人一来就是几个篮子装满一口气买够,顾客数量是不比别店多,但他家只要伺候好一位客人,其花费的银钱能比上别家好几位。
只要货好,他都收。
郑则被打断后顿了一瞬,仍旧坚持把话说完:“......长节货若是您能提点价收,我与您签字据,今日店铺收几斤,冬天我便按市价优先给百珍阁供几斤短节尖货。”
他把这几天收笋干的永安镇店铺一一说出来,着重提醒:“除了这几家,东风阁也想要短节干货。”
项老板生出点兴趣,他让店伙计给郑则上茶,嘴里却是道:“画饼充饥!大夏天立的字据,到冬日怕不是给我擦屁股的纸?”
郑则这几日不知被这个理由拒绝多少次了,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回去想出个对策:
“您所思虑极是,那这样,”郑则指着一旁的笋干麻袋,“这批长节货共六百五十斤。每收一百斤,我压十斤尖货给您。”
“长节货若您全收,这六十五斤尖货压着,若冬日我没按时送来,百珍阁直接卖了去。”
“若我履行约定,六十五斤笋干到时算入供货斤数里头,一起按冬日市价算账。掌柜意下如何?”
项掌柜立马说:“不成,压的货额外算。我收多少斤长节货,你还得供多少斤短节货过来。”
这是要求多供六十五斤啊,看来是真缺货......郑则点头让步:“成。长节货,十三文一斤。”
项掌柜拒绝:“十二文。”
郑则有理有据地给他算了一笔账,长节货比市价高两文收,六百五十斤便是一千三百文;
短节货按冬日市价二十文一斤算,说到这,郑则看项掌柜一眼,见人没反驳,心里暗想:永安镇冬日市价果然比平良镇高啊!
郑则:“那六十五斤尖货便是一千三百文。对上数了,公平公正,您看如何。”
项掌柜听他算完立马点头答应,都是一千三,懒得废话。谁也没占谁便宜。
签字据时,掌柜停笔,看了一眼郑则、再看一页字据上的地址。
怎么回事,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穿着得体的汉子到底是从哪个不认得的角落冒出来,他皱眉道:“你不是本地商贩?”
郑则见状也跟着停笔,他早有心理准备,慢条斯理解释:“本地商贩上哪儿给您提供这么多品质上佳、价格合理的笋干?”
“再说,上面写着我家地址,从永安镇骑马不到一日就能跑到,您担心什么?”
郑则心说,我都没算上运货花费和住宿花费!
当然也怕对方反悔,郑则再接再厉劝道:“总归不亏。说实话我俩没有信任基础,那就相互博个可能,冬季笋干货缺价高,现下以小博大,冬天或许赚回更多。”
项掌柜转念一下,确实,他不来自己也不亏,来了更好,想清楚后眉头很快松开。
签字按手印,双方交换字据,郑则再次看了一遍字据内容,终于松了口气。
他笑道:“剩余笋干您也检查一番吧!”
项掌柜直接摆手,字据签都签了搞什么多此一举,他想起先前的话头,把字据叠巴叠巴拍在店伙计胸口,淡定道:“敢糊弄我,我找人骑马跑去你家弄你。”
郑则听罢愣了一瞬,随即真心实意笑开来,洁白锋利的牙齿平添几分爽朗肆意,他说:“项老板真是年轻有为。”
结算钱款后,这位年轻的掌柜毫不客气离开,竟是一句客套也懒得说,郑则落得轻松。
走出店门口他才想起细长的眼睛像谁。
这活脱脱就是脾气不好的“阿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