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月光冰冷，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见了么？”
林云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带着一种破碎的空洞。
“我就是个灾祸。
”
他救了他们，却被他们当成怪物。
他赢了战争，却输掉了整个世界。
青瑶和沐风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晚风格外得冷，吹在身上，比黑暗之王的力量更加刺骨。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沐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他走过去，想拉林云起来。
林云却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
沐风的手停在半空，气氛凝固了。
青瑶的心被揪紧，她看着林云那张半边圣洁半边邪异的脸，看着他那只纯黑的右眼，一种陌生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山洞。
沐风生了火，跳动的火焰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暖色。
可林云却独自蜷缩在洞口最阴冷的地方，离火堆远远的，仿佛那光芒会灼伤他。
“吃点东西吧。
”青瑶从行囊里拿出最后一块干粮，递了过去。
林云没有接，甚至没有抬头。
“他说……你们怕我。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谁？”青瑶下意识问。
“他。
”林云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一直在跟我说话，他说你们很快就会抛弃我，因为我身体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沐风和青瑶不寒而栗。
那不是林云在说话，更像是他在转述另一个人的言语。
“林云，你清醒一点！我们是同伴！”沐风加重了语气。
“同伴？”林云终于抬起头，那只黑色的眼睛里，竟带着一丝嘲弄，那是他们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你们会杀死一个怀着黑暗之王的‘同伴’吗？”
一句话，问得两人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林云彻底失控，他们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
一头因饥饿而变得狂暴的巨狼，循着活人的气息找了过来。
它通体漆黑，獠牙外露，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洞内的三人，涎水从嘴角滴落。
青瑶立刻握住了剑，沐风也站起身，全身戒备。
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战斗。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蜷缩在角落的林云却有了动作。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缓缓抬起了他的右手。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气，从他掌心喷涌而出。
那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力量，它没有形态，没有声音，只是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黑气无声地掠过地面。
挡在它前面的石头、灌木，瞬间化为齑粉。
那头凶猛的巨狼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在接触到黑气边缘的刹那，整个身体被凭空抹去，连一根毛发都未曾留下。
做完这一切，林云的右手轻轻垂下。
黑气也随之消散。
洞口外，留下了一道扇形的、寸草不生的死亡地带。
沐风和青瑶呆立在原地，背后的火光将他们脸上的惊骇照得一清二楚。
那是什么力量？
毁灭。
绝对的毁灭。
林云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
他猛地将右手藏到身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不是我……”他惊恐地低吼，“不是我干的……是他！”
他抬起头，看向沐风和青瑶。
他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那恐惧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我不是他……”他喃喃着，像是在说服他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没人回应。
林云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突然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山洞，头也不回地向着更深的黑暗跑去。
“别跟着我！”
他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充满了决绝与痛苦。
“林云！”青瑶惊呼一声，就要去追。
“别动！”沐风一把拉住了她。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
他看着林云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追上去又能如何？
刚才那一幕，已经在他和青瑶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与恐惧的种子。
他们还能毫无芥蒂地，将后背交给那个身体里住着魔鬼的朋友吗？
山洞里，只剩下噼啪作响的篝火，和两个人沉重的呼吸。
胜利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比面对黑暗之王时更加深沉的无力与迷茫。
山洞里，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这唯一的声源，让周遭的死寂显得更加沉重。
青瑶的剑还握在手里，剑身上跳动的火光映不出她脸上的半分暖意。
她盯着洞外沉沉的黑暗，那是林云消失的方向。
“我们应该去追他。”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沐风没有看她，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
“然后呢？”他反问。
“把他带回来！”
“怎么带？”沐风终于抬起头，他的表情异常平静，“用剑指着他，告诉他，我们不怕他，让他跟我们走？”
青瑶的呼吸一滞。
“刚才那一瞬间，”沐风的声音很轻，“我看到你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在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青瑶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无法否认。
那股凭空抹去一切的力量，那股纯粹的毁灭，让她从心底感到了战栗。
“他看到了。”沐风继续说，“他看到了我们脸上的恐惧。我们现在追上去，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在他眼里，我们和那些镇民，没有任何区别。”
青瑶颓然地坐倒在地，长剑哐当一声落在身旁。
是啊，他们怕了。
曾经并肩作战，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信任，在刚才那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我们怎么办？”青瑶的声音里透出迷茫，“就让他一个人在外面？他现在那个样子……”
“他需要自己想明白一件事。”沐风的视线投向火焰，火苗在他瞳孔中摇曳，“他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而我们，”他顿了顿，“得去找一个答案。一个能把他拉回来的答案。”
青-瑶抬起头。
“在最古老的圣光教典里，曾有关于‘光暗同体’的零星记载。”沐风沉声说，“被认为是禁忌，是异端。但那或许是唯一的线索。”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天亮之后，我去圣城。你去东边的隐者之森，那里或许有更古老的传承。我们分头行动。”
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为他们的朋友，寻找一条生路。
***
林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只是在黑暗的旷野中狂奔，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夜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哈哈哈哈……你跑什么？”
那个声音又在他脑中响起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是在跑离他们，还是在跑离你自己？”
林云用手撑地，大口地喘着气。
“闭嘴！”
“为什么要我闭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刚才感觉到了吗？那份力量，那份主宰一切的感觉。那头狼，在你面前连尘埃都不如。这不好吗？”
林=云猛地一拳砸在地上。
黑气从他拳下逸散，地面上的腐叶和泥土瞬间化为一片焦黑。
他惊恐地缩回手，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力量不属于他。
它像毒药，在他的血脉里流淌，时时刻刻都在诱惑他堕落。
“这不是我的力量！”他低吼。
“很快就是了。”那个声音幽幽地说，“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帮你？他们只会想办法净化你，剥离我。可我们已经是一体了，剥离我，就是杀了你。你看，他们最后还是会选择杀死你。”
林云痛苦地抱住头，想要把那声音甩出去。
他踉跄着走到一处水潭边，借着月光，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苍白的脸，一只清澈的眼睛，和另一只……深渊般的黑瞳。
倒影里的那只黑瞳，仿佛在对他冷笑。
“怪物！”
林云怒吼一声，又是一拳挥出，狠狠砸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倒影支离破碎。
可他知道，打碎了倒影，他也变不回原来的自己。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周围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是一种声音，而是很多。
林云立刻警觉起来，他以为是野兽。
可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恶臭。
一道道蹒跚的身影从林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食尸鬼。
它们皮肤灰败，骨瘦如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绿光。
足有十几只。
它们被活人的气息吸引而来。
林云下意识地想要调动体内的光明之力，却发现那团光核被黑暗死死地缠绕着，回应得无比迟缓。
而他体内的黑暗力量，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在他的血管里欢呼雀跃。
食尸鬼们一步步逼近，它们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发出嗬嗬的低吼。
林云咬着牙，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领头的那只食尸鬼在距离他还有五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它歪着头，仿佛在困惑什么。
它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嗅了嗅，然后，眼中贪婪的绿光，竟然慢慢被一种敬畏和恐惧所取代。
噗通。
它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将头颅深深地埋在了地面。
紧接着，它身后的所有食尸鬼，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它们匍匐在地，身体微微发抖，对着林云，献上了它们的臣服。
林云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群跪拜自己的怪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看见了么？”
黑暗之王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得意的，蛊惑般的笑意。
“它们认识你。它们认识自己真正的主人。”
“你不是什么牢笼，也不是什么囚犯。”
“你，是新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