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抢在林云倒地前接住了他，入手的感觉冰冷刺骨，全然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
沐风快步上前，扶住林云的另一边肩膀，将他平放在地上。
先前那惊天动地的能量风暴已经彻底平息，悬崖上空恢复了晴朗，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寒意。
林云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纯黑的眼眸却依旧睁着，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沐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贴上林云的胸口。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缕力量。
这一次，没有出现剧烈的反抗和冲撞。
沐风感觉到了一片奇异的场域。
在林云的体内，原本属于他的光明之力，此刻凝成了一个光核，安静地悬浮着。
而在光核的周围，那无穷无尽的黑暗能量，则化作了一条盘踞的巨龙，将光核层层缠绕，同样陷入了沉寂。
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却又彼此依存。
沐风的心沉了下去。
这根本不是囚禁。
这是一种共生。
就在这时，林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紧闭的那只眼睛缓缓睁开。
“林云？”青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云的视线慢慢聚焦，他先是看了看青瑶，又转向沐风，那只漆黑的右眼也随之转动，让两人心里发毛。
“我……”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我没死。”
“感觉怎么样？”沐风沉声问。
林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
“还好，就是很累。”
他左手按在岩石上，正要用力，一缕极细的黑气却从他指尖毫无征兆地溢出。
嗤——
坚硬的岩石表面，竟被那缕黑气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洞，冒着青烟。
林云的动作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个小坑。
青瑶和沐风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人脸色骤变，齐齐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林云主动释放的力量，那是一种失控的、无意识的泄露。
他根本控制不住。
“它……它在我身体里。”林云的声音里充满了惶恐，“我能听见它的声音，它在对我说话，它在笑。”
他双手抱住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以为我能把它关起来，可我好像……好像跟它变成了一体。”
沐风上前一步，想去按住他，却又硬生生停住。
他不敢碰。
谁能保证下一次从林云身体里泄露出来的，不会是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先前战胜黑暗之王的喜悦，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们没有赢。
黑暗之王用一种更诡异、更阴险的方式活了下来。
它没有被消灭，它只是换了个宿主。
而这个宿主，是他们的同伴。
“我们得离开这里。”青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声音冷静，但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经发白。
沐风点点头，他环顾四周，这片见证了他们死战的悬崖，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阵不安。
他扶起摇摇晃晃的林云。
“我们带你走，总会有办法的。”
林云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无法完全握紧的、微微颤抖的左手。
他能感觉到，那股黑暗的力量正在他的血肉里沉睡，等待着下一次苏醒。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关押着怪物的，摇摇欲坠的牢笼。
三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了悬崖。
身后，是重归光明的天地。
可他们三人的前路，却被一片更加深沉的阴影所笼罩。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要漫长得多。
碎石在脚下滚动，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沐风和青瑶一左一右地架着林云，却又不敢与他有太多的肢体接触。
林云的身体时而冰冷如铁，时而又烫得吓人。
沉默笼罩着三人，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在跟我说话。”林云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青瑶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他能给我一切。
”林云的头无力地垂着，“只要我……接受他。
”沐风扶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别听他的鬼话。
”林云没有再出声。
他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那只漆黑的右眼空洞地注视着地面，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
他们在一处溪流边停下歇脚。
青瑶取来清水，递给沐风，沐风再小心地喂给林云。
就在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被阳光吸引，轻盈地飞了过来。
它绕着青瑶的剑柄盘旋了一圈，最后被林云身上奇异的气息所吸引，缓缓地朝他的肩膀落去。
蝴蝶的触角刚刚碰到林云的衣料。
没有任何征兆。
那只美丽的生灵身体猛地一僵，翅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灰败干枯。
啪嗒。
它掉落在地，化作了一小撮飞灰。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青瑶的呼吸停滞了。
沐风的脸色变得铁青。
林云也看到了，他惊恐地缩回自己的肩膀，好像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猛地推开沐风，连滚带爬地退到几步开外，惶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做了什么？”他颤抖着问。
“我什么都没做！”“这不是你的错。
”青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里还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僵硬。
她走上前，想要安抚他，却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不敢再靠近。
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走出了荒无人烟的山脉。
远处山坳里，有点点灯火亮起，隐约还能听见欢庆的乐声和人们的笑语。
那是一个小镇。
黑暗被驱散，人们正在为此庆祝。
看着那片温暖的光，三人的脚步都迟疑了。
“我们……需要一个地方休息。
”沐风开口，打破了沉默，“也需要补充些食物和药品。
”“可我这个样子……”林云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自己的右眼。
“用兜帽盖住。
”青瑶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件宽大的斗篷，披在林云身上，“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温暖的灯火和食物的香气，终究战胜了内心的不安。
他们低着头，将林云护在中间，走进了小镇。
小镇的中心广场上燃着巨大的篝火，镇民们载歌载舞，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当他们三人踏入广场的边缘时，喧闹的声浪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一个正在分发麦酒的老人，手里的木勺掉在了地上。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下意识地将孩子的脸按进自己怀里。
跳舞的少女们停下了脚步，好奇又警惕地望了过来。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平息。
成百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三人身上。
最后，落在了被护在中间，全身笼罩在斗篷阴影里的林云身上。
一个白发苍苍的祭司拄着木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云的方向，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嗅着。
“邪恶……”他干瘪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这里……有邪恶的气息。
”他举起木杖，直指林云。
“藏在斗篷里的那个人，你是谁？！”沐风上前一步，挡在林云身前：“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没有恶意。
”“旅人？”祭司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旅人，会带着如此纯粹的黑暗！那股味道，和先前笼罩世界的阴影一模一样！”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黑暗！”“他是黑暗的余孽！”“把他抓起来！烧死他！”镇民们的欢笑变成了愤怒的咆哮。
他们抄起手边的酒瓶、木棍、甚至燃烧的火把，一步步地围了上来。
“退后！”青瑶拔出长剑，剑身的微光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冰冷。
然而，这并没有吓退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人们。
一块石头从人群中飞出，砰的一声砸在沐风的胳膊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更多的石块、烂泥，雨点般地砸了过来。
“走！”沐风低喝一声，不再犹豫。
他双手一合，一道柔和却刺眼的光芒在广场中央炸开，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青瑶拉起还在发愣的林云，三人转身冲出了小镇。
身后，是愤怒的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
他们头也不回地逃回了黑暗的旷野之中。
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三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林云背靠着一棵枯树，缓缓滑倒在地。
他摘下兜帽，任由那张半明半暗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看见了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就是个灾祸。
”他救了他们，却被他们当成怪物。
他赢了战争，却输掉了整个世界。
青瑶和沐风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晚风格外得冷，吹在身上，比黑暗之王的力量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