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伤口换完药,沈清和又换了件凝夜紫的裙子,和顾桓祁准备往偏殿去。
刚从寝殿出来,便遇见小源子两人回重湘宫复命,已经将那两个宫女按照沈清和的吩咐安置好了。
沈清和颔首之际,墨眸一转,流出些微不可察的笑意,朝那脸生的小太监问道:“这位小公公本宫看着有些眼熟。”
听见沈清和问起,小源子神色一滞,低着头,并未插嘴。
那小公公也是一惊,赶忙俯身道:“奴才小碟子,见过宸妃娘娘。”
见小源子神色异样,沈清和更是来了兴致,以丝绢遮唇,浅浅笑了,“小碟子?这名儿倒是有趣儿。”
“回宸妃娘娘的话,奴才单名一个「安」字,但是内务府管事的公公说,宫里叫小安子的太多了。于是与奴才同批入宫的就随便取了小碟子小盘子小勺子的,也没想着有一日竟能有幸,到御前来伺候。”
沈清和与身旁的顾桓祁对视一眼,“说话清楚,是个伶俐的,重湘宫还少一个伺候的,皇上可愿意将小碟子留在重湘宫?”
顾桓祁拉起沈清和的手,摇了摇头打趣道:“小碟子是江义敏新收的徒弟,这个朕说了可不算。”
江义敏赶忙躬身道:“皇上折煞奴才了,小碟子能被宸妃娘娘看中是他的福气。”
沈清和余光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小源子,见小源子脸色愈发的难看的,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罢了罢了,”沈清和朝顾桓祁挑眉,转身拉着顾桓祁要往偏殿走,似玩笑般地扬声道:“江公公悉心培养的接班人,本宫若是带走了,岂不是坏了小碟子的大好前程?本宫可不做这坏人。”
说完,与顾桓祁一起入了偏殿。
偏殿里头,顾景熙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仍有些蔫蔫的,身上起了不少红疹子,看见沈清和时,勉强地笑了笑,奶声道:“母妃...”
“母妃在...”沈清和快走两步,坐在摇床边,牵起了顾景熙的小手,两只满是红疹的手握在一起,叫人看着又好哭,又好笑。
顾桓祁一直陪伴着沈清和与顾景熙,直到在重湘宫里用了晚膳,沈清和拭去唇边油渍,朝赤芍道:“今日月色极好,去备条小船吧,本宫想与皇上泛舟。”
赤芍会意,离开重湘宫办事去了。
顾桓祁眸色一闪,想起从前与沈清和在柳曳池上随着水波荡漾,耳鬓厮磨,喉头一紧。只是方才给沈清和换药时,她肩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只怕今夜无法与自己恩爱。
或许,会有万一呢。
顾桓祁想着,头里愈发痒起来。
可今日是八月廿,也许沈清和心里仍会在意,顾桓祁的喉结上下滚动,也只能强忍着心中期待。
亲自喂景熙喝下汤药,又哄睡了景熙后,御驾与宸妃仪仗浩浩荡荡地往柳曳池边去了。
已是夏末,夜晚凉爽不少,池面如镜,柳曳池边停着一只小舟,见那船上没有篷子,顾桓祁心凉了大半,心中明白今夜只怕是不能与沈清和重温旧梦了。
船上放着一只瑶琴,琴木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沈清和以轻纱遮面,端坐琴后,凝夜紫的衣裙与夜色相融,只有衣襟和袖口上绣着的几只青梅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皇上想听什么?”
沈清和的眸中映着月光,指尖拂过琴弦,空灵琴音在池面上一点一点泛开来。
顾桓祁收回思绪,柔声问道:“清和会弹琴?”
沈清和垂眸浅笑,耳垂透着红色,没有再回话,左手按弦,右手提腕,一段美妙的旋律从指间倾泻流淌起来。
是《梅花引》。
沈清和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琴声如流水潺潺,流入柳曳池中,池面山波光凛凛,似乎在和曲起舞一般。
小舟缓缓行驶,不知是何时起,影深亭上一人穿着月白色的衣裙,就着乐曲翩翩起舞,水袖舞动,抛出一瞬,亮白的绸缎映着月光划破了夜空,双臂交替飞舞,柔如水,舒如云。
月光给白贵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边,她深情地看着缓缓向自己驶近的顾桓祁,将自己的水袖,抛到了顾桓祁的手上,又缓缓抽动,只在顾桓祁的手心中留下一抹梅花香气。
曲毕,沈清和纤细的十指按在了琴弦上,余音止住。
顾桓祁如梦初醒,知道沈清和的用意,心头多少有些失望,瞥了一眼立在影深亭上的白贵人,低声道:“清和邀朕泛舟,竟是想将朕,推给旁人?”
沈清和面纱下的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与顾桓祁一起下了小船,“皇上是明君,雨露均沾这道理,哪里需要臣妾劝谏呢?”
白贵人身影颀长,衣衫单薄,依旧立在影深亭里,鬓角已经被汗水浸湿,两条长长的水袖柔软地垂坠在身体两侧,远远望着顾桓祁与沈清和并肩在岸边走着。
顾桓祁双手负在身后,“朕记得两年前白贵人跳的便是这水袖舞,今年还是这舞,毫无长进,也没半点心意。”
沈清和从腰间抽出丝绢,“皇上,舞之动人,不在舞技,而在情意。您没在这舞中看出白贵人的心意吗?后宫姐妹盼着皇上的心,皇上还不明白?”
顾桓祁攥着沈清和的手摩挲起来,就着池边林立的灯光看清沈清和手上的红疹,略有不舍,却又如鲠在喉,欲火难忍,又不想在八月廿引得沈清和不快。
只是暗暗点头,朝江义敏道:“朕今日累了,池边风大,命人将白贵人送回宫去,莫着了风寒,明日晚上让她来景乾宫。”
“奴才遵命。”
目送御辇离开,沈清和转头看了一眼影深亭中的白贵人,见她朝自己屈膝一礼后,沈清和笑笑,转头一瞬沉下脸朝小路子道:“去刑房,本宫要去看看今日那两个认罪的小宫女如何了。”
“是。”
*
灰暗的刑房里并未掌灯,只有照在窗棱上的月光和透过窗纸的廊灯勉强照亮。
两个宫女一人一间刑房,手脚被固定在床上,连腰上都用麻绳和床板绑在了一起,动弹不了分毫。
眼睛用黑布蒙着,嘴里也塞着一块儿粗麻布,额头上高悬着一个木桶,桶中装满了水,不停有水一滴一滴低落在那宫女的眉心处。
从晌午,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那小宫女的脸上和头发上已经逐渐湿透了,甚至看不出眼角有泪不断滑落。
听见开门的声音,那小宫女好似感受到了希望,在床上拼命地扭动着,带动木床和铁镣发出声响,冰冷刺耳。
另一个刑房听见了旁边的动静,也跟着动起来,一串嘈杂声响惹得沈清和蹙眉。
那小宫女不知是在呜咽什么,似是在说话,又似在哭泣。
沈清和厌恶地以丝绢掩鼻,避免刑房中潮湿的气味钻入鼻息,朝小路子扬了扬下巴。
小路子会意,舀起一瓢清水,又添进了那水桶中。
待刑房安静下来,沈清和才迈进了房间,就着微弱的光,看见那小宫女脸上的水渍,啧啧两声,“怎么,想说话?”
那小宫女发疯似地点头,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被麻布塞住许久的嘴,却也只能呜呜两声,说不出一个字。
“晌午在重湘宫,本宫让你时,你不说,只说是自己疏忽,这会儿想说,本宫还不想听了。”沈清和冷笑一声,抬眸看向木桶底部上半悬着的水滴,直到那水滴滴落在那宫女的内心,发出一声清脆声响,那宫女不由打了个寒战,又抽泣起来。
“本宫听说,滴在你眉心的是水,可是你会如针扎般难受,是吗?”沈清和俯身,附在那小宫女的耳边问道:“本宫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所以本宫根本就不在乎你们想说什么。你可知道水滴石穿?本宫只是听说这水滴刑可以慢慢将人的皮肤滴穿,渐渐溃烂。
“而你在每一次水滴落下时,也会觉得恐惧,慌乱,渐渐发疯。”
沈清和挑眉,扬起一侧的唇角,如葱白的指尖抚弄着那宫女手上的锁链,“你说,是皮先被滴穿,还是你先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