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还未停稳,顾桓祁便急忙下了辇,顾不上衣衫上的褶皱,快步进了重湘宫偏殿,汤药的苦味扑面而来,不由叫人揪心难受。
杜若和杜鹃流着眼泪,给昏迷不醒的景熙喂药。
沈清和满手的红疹子,坐在榻边,忧怒参半,手边的汤药已经放凉了,苦味更重了两分,也不见沈清和喝下半口。
“皇上。”
听见乔太医见礼声,沈清和这才抬起头来,鼻尖一酸,眼眶里打转许久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皇上...”
顾桓祁一把将沈清和搂进怀中,满眼疼惜,看见圆桌上放着四只被打死的蝴蝶,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清和对桂花不服,沾染便会起红疹子,宫中没有桂花树,宫里的采办也不能买桂花或者桂花油。
所以自顾景熙出生,便也没碰过桂花。可顾景熙毕竟是沈清和亲生,沈清和桂花不服,顾景熙自然也会有这病症。
与成人不同,幼儿体弱,犯了不服之症,是会要命的。
“可查到这蝴蝶是什么人放进重湘宫的?”顾桓祁朝小路子问道。
“回皇上的话,奴才与紫绮姑娘一起在重湘宫外搜了一遍,只在后院墙外面的草丛里头发现了这两个小锦盒,并未见人。”
江义敏接过那锦盒里外翻看两遍,知道这盒子或许装过蝴蝶,上头或许还余留着桂花香粉,没有拿给顾桓祁过目,躬身道:“皇上,这盒子是宫里最寻常的锦盒,人人宫中都有,就太监宫女也常会用。”
“那便是无从查起了?”顾桓祁横眉,唇线紧绷,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江义敏脸色微沉,正声道:“奴才这便命人去查,一一盘点有谁曾来过重湘宫方向。”
“不必如此费事,”沈清和拭去眼泪,离开顾桓祁的怀中,看着桌上四只已死的蝴蝶,道:“如今宫中没有桂花,新入宫的姐妹皆不知本宫又桂花不服之症,从宫外弄来桂花花粉不是易事,江公公只要去查查宫中的老人,哪个宫里采买过桂花,哪个宫里抓过蝴蝶,便尽可知了。”
顾桓祁神色微变,又很快归于平静,经沈清和这么一说,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
宫中少有人知道沈清和便是从前的俪妃,故而少有人知道沈清和有桂花不服之症,能知道的也有只有后宫老人,那便是叶皇后、白贵人和冯常在。
冯常在今日人就在重湘宫里,从反应上看,不像是她所为;而白贵人前几日才来重湘宫求沈清和提携,还未得宠就反过来谋害宸妃,愚蠢,所以也不可能是她。
那便只剩下一人了。
沈清和目光一点点狠戾起来,呼吸也逐渐沉重。
顾桓祁拉着沈清和的手在榻上坐下,朝旁边伺候的人道:“汤药已经凉了,去熬碗新的来。”
“是。”芜花应声转出偏殿,又往小厨房去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江义敏就抓来了两个小宫女,在重湘宫的院子里跪着。说是那两个小宫女知道飞进重湘宫里的蝴蝶害得大皇子生了病,心中不安,便来认罪。
“奴婢们在御花园里抓了四只蝴蝶,见那蝴蝶好看,甚是喜欢。在重湘宫外头的宫道上玩,不慎叫那蝴蝶飞进了重湘宫里,将盒子丢了想将蝴蝶抓回来,结果蝴蝶没扑到,锦盒也丢了。奴婢也不知道那上头沾染了桂花花粉啊。求皇上,宸妃娘娘恕罪。”
沈清和与顾桓祁并肩在廊下坐下身,敛正容色,已经不是方才在偏殿里那副悲伤模样,眸色狠戾,“是啊,偌大的皇宫连棵桂花树都没有,怎么那四只蝴蝶偏偏就沾染了桂花花粉。”
两个小宫女声泪俱下,佝偻着背,跪在青石板上为自己喊冤,“蝴蝶四处飞舞,不受人控制,宫中虽没有桂花树,或许蝴蝶是自宫外飞进来的,在宫外沾染了桂花花粉也说不定啊。”
沈清和脸色冷淡,看着眼前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嘴上虽在喊冤,可是眼里没有半点慌张,满是绝望,面如土色,看不见半点求生之意。
分明就是早就安排好,要被推出来顶罪。估计她们的家人早就被捏在了叶皇后的手中,不然也不会这般毅然地来重湘宫赴死。
让蝴蝶沾染桂花花粉,然后又将蝴蝶放进重湘宫里,甚至早就备下了替罪羊。
叶皇后这一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若要害顾景熙的性命,在沈清和离宫期间,叶皇后有大把机会,为何非要今日。
沈清和想起方才在杜若怀中仍昏迷不醒的景熙,攥紧了拳头。
或许叶皇后想要害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只是因为景熙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这才受了牵连。
既然叶皇后让这两人来送死,那沈清和就偏不让她们死。
轻轻摇着团扇,一缕清风吹起沈清和额前的发丝,沈清和眼睫轻颤如蝉翼,勾唇笑道:“皇上,臣妾前些日子看书,见书上有种刑罚,叫水滴刑:将人绑着,蒙上眼睛,捂上嘴巴,平躺绑在床板上。头上悬着一木桶,从那木桶里一滴一滴地落水,水滴在受刑人的额头。臣妾看着,觉得是个有趣的酷刑呢。”
顾桓祁知道沈清和今日受了委屈,而这两个小宫女不招认,只怕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叶皇后是此次事件的主谋,不如就如了沈清和的愿,能让美人宽心也好。
顾桓祁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江义敏,“将这两人带下去,按照宸妃说的做吧。”
“奴才遵命。”
江义敏身后立着两人,一个是小源子,另一个是上次在尚宸殿里见过的脸生的小太监,两人将院子里的两个宫女带走,找了两间刑房,照着沈清和说的做了。
时辰差不多了,芜花也将重新熬好的药给沈清和端来。
顾桓祁未多言,从芜花的手里接过那碗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了沈清和的口中,“身上还带着伤,如今又犯了这不服之症,实在是多灾多难,叫人心疼。”
沈清和口中含着汤药,又红了眼圈,“若是能将景熙的痛楚转至臣妾的身上,臣妾日日喝药,也不觉得苦。”
“说什么傻话呢。”顾桓祁捏了一把沈清和的脸蛋,“乔太医已经给景熙看过了,幸亏你早带他到开阔之地,驱散众人,使之可以畅快呼吸。景熙不会有事的,清和也不能有事。来,好好喝药。”
喂沈清和喝完汤药,顾桓祁拉着沈清和的手,进了寝殿,“朕今日过来,不如为你将药换了吧。”
沈清和正在斟茶的手一怔,总算明白了叶皇后的意思。
叶皇后就是刻意要用沈清和的不服之症做文章,在八月廿这一天将顾桓祁引到重湘宫里。而顾桓祁见沈清和身上有伤,定会留在重湘宫里陪伴自己和景熙。
目的就是为了作贱沈清和,提醒自己,即便再得宠,也不过是宋霜若的替身。
一年了,叶皇后的手段倒真是有了不少长进,从前杀人,如今诛心。
只可惜,沈清和已经不在乎了。
如今避讳替身之事的人,是顾桓祁,不是沈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