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洛知微才刚用完早膳,丁善德带着卢广安到了珞玉殿。
见到卢广安,洛知微是惊讶的,没想到顾桓祁倒是做戏做全套,面上说是让自己移居行宫养病,还真派了太医来。
卢广安背着药箱,立在远门处,朝洛知微见礼,“微臣见过俪妃娘娘。”
丁善德立在院门口,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洛知微将袖口挽起来,朝卢广安点头示意。
卢广安走近洛知微,几步的距离,将珞玉殿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帕,将素帕缓缓打开,里头竟放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白丝。
洛知微见那白丝后,神色如常,知道卢广安此行前来定是有话要说,出声问道:“怎么是卢太医来为本宫请平安脉?”
“回俪妃娘娘的话,”卢广安将自己肩上的药箱卸下,放在石凳上,一别多日,他清瘦了不少,满眼疲惫,“劳太医告假多日,太医院只有微臣和乔太医两人,乔太医要留在宫中为皇上、皇后娘娘和两位皇子请平安脉,便由微臣前来为俪妃娘娘请脉,看看俪妃娘娘在行宫休养得如何。”
洛知微的目光从门口的丁善德身上扫过,柔声问道:“皇上龙体可还安康?”
“回俪妃娘娘的话,皇上龙体安康,一切都好,只是江公公感染了风寒,红樱姑姑忙于其他琐事,皇上身边只有源公公照顾。”
洛知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神色,看来红樱已经听懂了自己在重湘宫里对她说的话,对当初清安桥落水后昏迷不醒之事起了疑心,而告假多日的劳太医,估计此刻正在受严刑拷打。
卢广安在洛知微身边跪下身,若无其事地将素帕中的白丝抖落在洛知微的手边,而后将素帕盖在洛知微的手腕上,为其探脉。
用余光瞥了一眼丁善德的位置,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这半根白丝,是微臣请人为竹叶入殓时,在竹叶的碎玉簪花上挑捡出来的,微臣想着,或许与竹叶的死有关。”
洛知微屏住呼吸,听清卢广安说的话后,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并未有旁的回应。
须臾功夫,卢广安起身后退,随便说了两句洛知微仍需静养的场面话,并未多留。
待卢广安和丁善德离开,院门又缓缓合上,洛知微才将手边的白丝捡起,从这跟白丝触手的软硬度上来说,并不是衣衫上的白色丝线,更像是白发。
可宫中有谁的头发是白色的呢?
还得是一个能将竹叶按入水中的白发苍苍之人。
宫中少有满头银发之人,若是说略生华发之人,偏刚巧就是一根白发刮断在竹叶的簪花上,这可能性太小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而碧凰宫伺候的宫人里,并没有白发之人。
若这不是头发,那这是什么呢?
洛知微拿着那半根白丝,两指之间仔细捻着,在院子里踱步。
一一回忆着碧凰宫里伺候的宫人,会是谁杀了竹叶。
直到正午时分,洛知微还在思忖着手上的白丝究竟是何物时,门口传来叩门声,“娘娘,该用午膳了。”
洛知微将手中白丝缠绕在指间,背在身后,朝门外唤道:“进来吧。”
院门缓缓开启,丁善德身后跟着一端着托盘的小太监,恭敬地将托盘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托盘上放着一碟子炒肉,一碟子青菜,还有一碗白米饭。
甚至比不上从前重湘宫里宫人们的饭菜。
来了六七日了,洛知微也算看清了形势。丁善德早就得了授意,只要洛知微人在行宫中,不被饿死便是,旁得也不必尽心伺候。
只是丁善德并不知道,授意他的人根本没管他的死活,若洛知微当真死在了行宫,顾桓祁又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实在是个短视之人。
洛知微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丁善德,眸中浮起一丝悲悯,直到看见丁德善怀中的拂尘,洛知微的神情倏尔严肃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情不自禁微微用力。
拂尘是由兽毛制作,一般是用白色马尾毛,所以洛知微手里的这根,是马尾毛。
皇宫里手中有拂尘的只有皇上身边的江义敏和叶皇后身边的范宝吉。
而方才卢广安说,江义敏近日正巧着了风寒。
洛知微的眸子颤了颤,整个人怔怔地,愣在原地。
丁德善察觉到洛知微神色的变化,浑浊的眼睛中掠过一抹疑惑,“俪妃娘娘可有旁的吩咐?”
洛知微回过神,轻轻摇头,敛正容色道:“无事,有劳二位了。”
待两人退出珞玉殿的小院,洛知微抬起手,看着手上那半根马毛,脊背一僵,喃喃道:“竟是本宫想错了, 害死竹叶的人,是江义敏。”
仇恨与痛苦在胸腔中翻涌,洛知微甚至感觉有一双大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声音低哑,“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杀竹叶?”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洛知微从院子里,到寝殿书案旁,握着缠绕在指缝间的半根马尾毛百思不得其解。
七月初一,叶皇后自导自演一出害景澈落水,红樱昏迷,皇上无奈这才解了叶皇后的禁足;实际上叶皇后早就与劳太医有了勾结,又让劳太医借可辨腹中胎儿男女之名,取得夏氏信任,哄骗夏氏腹中胎儿为公主,由夏氏亲手堕下腹中子;而后又借夏氏之手,将谋害皇嗣的罪名嫁祸在自己的头上;再加上南巡遇刺之事...
正因这些,洛知微才笃定叶皇后早就打定了主意对付自己,竹叶出事那日,自己才会觉得是叶皇后害了竹叶。
这中间,自己是忽略了什么呢?顾桓祁为何要杀竹叶呢?
洛知微将指间缠绕着的马尾毛缓缓摘下,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点滴。
是那次,洛知微还住在昭阳宫时,顾桓祁来昭阳宫用膳,曾问过竹叶,竹叶与小源子是同乡之事。
还是那次,在重湘宫里,顾桓祁曾提起为景熙和自己催吐的人都是竹叶...
或者...
洛知微眸色一亮,缓缓抬头。
是医术。
是红樱。
是红樱在重湘宫里住了一个月,针尖藏毒那事时,竹叶曾为红樱解释过砒霜之毒会使银针变色,而乌头碱不会。
是这件事,让红樱看出竹叶通晓医术与药理。
还有李常在之事。
那日竹叶从绛辰宫的小厨房出来,顾桓祁知道竹叶懂药理,会知晓李常在病重的真相。
洛知微抿唇,眉心跳动,仍是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洛知微双手交叉扶在额头上,触碰到额头上淡粉色的伤疤时,恍然大悟。
“是我的身世,皇上怀疑我以洛知微的身份入宫是别有居心,而身边又有一个精通技术药理之人,所以他才要除去竹叶,如此我便不能在药理或者医术上做文章了。”
洛知微推测完,缓缓闭上眼睛,不禁冷笑,“果然做贼之人总是心虚,他自己利用药物相克之法害死了李常在,便害怕旁人会用此法去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