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里,枯黄的野草无力地摇曳着。
整个冷宫里弥漫着一股木材腐坏发霉的味道,中间还夹杂着几分夏玉吟身上的残香。
殿内的房梁上一条灰蒙蒙的白绫,孤零零地挂着,不知是从前谁了结了自己后留下的,
杯沿上沾染着淡淡的口脂颜色,洛知微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凝眉回忆道:“加入马钱子的饭菜,玉液池边石径上的南珠,虫蛀的枸杞叶,针尖上的乌头碱,茶盏中的油葱...”
洛知微拧了拧眉头,作不解状:“这些,本宫可有哪件冤枉了你?”
“是我,这些都是我做的。”夏玉吟直面洛知微的质问,理直气壮地回答,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红色,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后宫之中谁人不是仰皇上鼻息度日?谁人不是你争我抢?我哪里不如你?皇上独宠你洛知微甚久,要我不争?又怎么能甘心呢?”
“后宫争斗,可稚子无辜,你又何必对两个孩子下手?”洛知微冷笑一声,眸中旋即凌厉起来,狠狠道:“那时你亦身在孕中,一个将要做母亲的人,怎么忍心将两个月的婴孩狠心推入水中?”
“我没有!”夏玉吟来不及装扮就被送进了冷宫,声音嘶哑,满脸疲惫,依然正声道:“内务府小段子他的母亲病重,没有银钱医治,是受了我夏家恩惠,才救了他母亲一命。所以在那之后他入宫为奴,为了报恩,便为我做事。
“我是一心想除去贵子不错,所以知道李常在你的饭菜中做了手脚,我便让小段子将那青菜换给了乳娘;
“后来皇后产下嫡子,我想趁着你在禁足中,将我有孕之事告知皇上,好让皇上欣喜。谁知皇上竟一刻不停地就去了重湘宫里迎你出来。我只能在石径上提前扯断一根南珠手链,假装在石径上滑倒,想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让皇上再将你禁足,谁知那日你竟提前叫人封了石径。”
夏玉吟一手扶着门框,一件一件地回忆着,眼角竟落下一滴泪来。可那泪中毫无悔恨之意,满眼尽是不甘。
“之后,皇后禁足,你得了统理六宫之权,两位皇子同居重湘宫。宫中人人都在说,或许皇上是想将贵子和嫡子就此养在你的膝下,我又怎么能坐得住?”
夏玉吟抬手,将脸颊上已经冷掉的眼泪抹去,“可是在银针之事后,与此事相关的七人被杖毙,小段子也被降了职,他哪里还能将手得伸进迁宫景乾宫的活计里头。”
洛知微闻言,眸色凝重,看向身旁的竹叶。
竹叶会意,颔首回应。
铃兰花之事后,竹叶暗中查过那个小段子,他确实在银针之事后被降职,只负责各宫的菜蔬,没有办法在皇子迁宫时动手脚。
洛知微看着夏玉吟,她的脸上毫无悔改与愧疚,也并未遮掩自己做下的恶事。这么说来,清安桥上之事,当真与她无关?
“我自小便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自入了这深宫,才知道了被冷落的滋味,我怎么能不争?怎么能不抢?”夏玉吟仰头望向并不晴朗的天,记忆拉得老远老远,长叹一口气,“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你洛知微深得皇上宠爱,自然不会知道在这宫里无人问津的滋味。我知道只要后宫有你洛知微,便不会有我与腹中孩儿的出头天,我又怎么能看着我的孩子生下来重蹈我的覆辙?
“听闻劳太医有能断腹中是男是女的本事,我便请了他来,仔细思量后只能狠心舍了腹中的女儿,想要以此一举将你除去。谁知,你竟又逃过了一劫,而被我亲手落下的,竟是个男胎!”
夏玉吟合上双眼,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究竟是为什么,每一回!老天爷每一回都站在你洛知微那边!”
洛知微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夏玉吟双眼通红,瞪着洛知微。
“你不是担心自己的女儿生下后会遭受冷落,你是担心生下女儿后,你自己仍会遭受冷落。”
洛知微声音轻轻,温柔刀,最是无情,一把扯下了夏玉吟的遮羞布。
夏玉吟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剜了洛知微一眼,竭力喝道:“你胡说什么?!”
“你若真的有这么在乎你的孩子,怎么会因为她是女孩而狠心利用?又怎么会因为他是男胎才心生悔恨?说到底,你都只当他是工具罢了,为得都只是你的不甘心。”洛知微站起身,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椅子上,眸中浮起一丝怜悯,“如此说来,她没有被生做你的女儿,倒是件好事。”
夏玉吟向后一步,跌坐在地上,以手掌撑着地面,指甲上粉红的蔻丹成了灰败冷宫里唯一一抹明艳之色,
“主子。”晚言跪坐在夏玉吟的身边,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将夏玉吟搀扶起来,只能无力地坐在她的身边。
“也要谢谢你,倒是为本宫解了疑惑,”洛知微从夏玉吟主仆二人身上收回目光,欣赏着自己手上的鎏金护甲,挑眉道:“不过话说回来,本宫说了,今日是来算账的。”
竹叶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当着夏玉吟和晚言的面,将两粒灰绿色扁圆的东西放进了茶壶中。
“这东西叫马钱子,是当初李常在想要放进本宫饭菜中的,却被你换到了乳娘的菜中。本宫统理后宫,自然不会短了冷宫里的茶水和吃食。只是往后每日,你们的水里,都会被加入两片马钱子,饭菜里都有三片虫蛀的枸杞叶。”从腰间抽出丝绢,抵住鼻尖,洛知微的唇角和眉眼处流露出几分笑意,“夏妹妹,好好享用吧。”
洛知微说完,转头看向冷宫墙角处,正歪在野草地上挖泥巴抹脸的秦氏,身上穿的仍是她当初被打入冷宫的那身衣裳,如今已经褴褛不堪。
听闻她已经疯了很久,如此看来,倒是真的。
转身提起裙摆,洛知微一步一步迈出破烂不堪的门槛,走向了阳光明媚的绵长宫道。
竹叶跟在洛知微身后离开冷宫,将手里剩下的马钱子交给门口的侍卫,赶上洛知微的脚步,从旁搀扶。
冷宫里头尖利的声音响起,夏玉吟歇斯底里吼道:“洛知微!我在冷宫的每一日,都会诅咒你,不得真心,无人陪伴,好好尝一尝寂寞孤苦的滋味!”
竹叶闻言挽了袖子就要折回冷宫里头,却被洛知微拉住,“干嘛去?”
“奴婢去撕烂夏氏的嘴!”竹叶怒不可遏道:“谁叫她满嘴诅咒。”
洛知微却并未在意,神色淡然扬手道,“随她去吧,她诅咒的是洛知微,本宫是沈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