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灯光昏暗,卢广安给青冉熬了药,由洛渭洲身边的将士们给青冉灌了下去。
一阵剧烈的咳嗽,青冉白色的里衣上血迹与汗渍混着药水,整个人身上也散发着异样的味道。
“已经三日了,不能睡觉,也不能休息,就这么站着,”卢广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瞥了一眼嘴唇泛白立在笼子里的青冉,“即便如此,这个刺客仍是什么都不肯说?”
洛渭洲喝下一碗热茶,随手用袖口抹去嘴边的茶渍,眸色一滞,“是啊,什么也不往外吐,嘴比命还硬。”
卢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侧眸打量着身旁的洛渭洲。
眼前的人是自己救命恩人的父亲,可洛知彰助自己入太医院之前就嘱咐过,除了洛知微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与洛知彰的关系。
而这个洛渭洲,究竟做了什么,让自己的儿子也对他心生了防备呢。
洛渭洲感受到卢广安的目光,眼角生出警惕,嘴角扯起一丝僵硬的笑容,“卢太医在看什么?”
卢广安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听闻洛将军这几年立下不少战功,一举剿灭了努西部,为我大庆开疆扩土,心中敬佩。”
“好说,好说。”洛渭洲敷衍一句,又看向笼里发丝散乱,满身血污的青冉,“既然已经救活了那就接着打吧!”
“是!”旁边的将士用盐水沾了鞭子,不断挥舞着往青冉的身上抽打着。
外面隔着铁笼,能打到的地方其实不多,可是盐水迸溅,青冉的身上早有旧伤,冰冷细微的盐水洒在她的伤口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伤口上咬噬。
皮鞭抽打着铁笼,声声响动,听着更是骇人。
几滴盐水迸在卢广安的脸颊上,卢广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洛渭洲作揖告辞,离开了柴房后,才抬手将脸颊上的盐水抹去。
卢广安背着药箱,觉着柴房憋闷,想要透口气,转身去了舷甲板,又见到了那个发髻上簪着竹叶的姑娘。
江风吹拂,她耳边的几缕随发被微风吹动,略带稚气的脸上染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竹叶姑娘在想什么?”
竹叶回过头,见来人是卢广安,粲然一笑,“你去给那个女刺客诊治了?”
“是,”卢广安将药箱放在脚边,和竹叶一起立在围栏边,看向日落的方向,“已经日落时分了,皇上和俪妃娘娘快要回来了吧?”
“嗯,”竹叶双撑着脸,看着落日将余晖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一连三日了,咱们的船在江上转了三天,皇上日日带着俪妃娘娘去城里玩,如此下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韶阳啊?”
卢广安四下看了看,迎着江风,轻声道:“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何须咱们想这么多,”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对簪花,“给,我昨日得了允准下船采买药材,见到一对珠花很好看,送给你。”
落日给那珠花披上了一层晚霞的颜色,那珠花看着也并不算名贵,是一对碎玉嵌成的花,花蕊用黄色丝线攒就,小巧可爱。
“送我...?”竹叶的手撺弄着衣衫下摆,略带不安地试探道:“为什么要送我啊?”
卢广安并未回答,反问道:“不喜欢?”
竹叶抿着嘴,不答话,故意别过眼去,不与卢广安对视。
“不喜欢就算了,那我给它扔了吧。”说着,攥着那对珠花,扔进了江水中。
“诶!”竹叶伸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光点落进了江水中,急出眼泪来,“我没说不喜欢啊...”
“啊?”卢广安转过身子,向江水深处眺望,遗憾道:“喜欢你怎么不早说,扔都扔了。”
“谁想到你会扔嘛。”竹叶的眼圈越来越红,懊恼极了。
“好了好了好了,哄你玩的。”见竹叶眼中蓄着泪水,卢广安赶忙伸出手,两支碎玉珠花仍躺在他的手心里,“我方才扔的是药瓶的碎片,前两日打碎了一个小药瓶。”
竹叶又羞又恼,一把将珠花夺过来,狠狠地踩了卢广安一脚,撂下一句:“你竟骗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卢广安一个人抱着脚,看着竹叶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
想笑,是知道这个姑娘心里有自己;而想哭,是因为脚上实在太疼了,“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下脚怎么这么重。”
岸边的馄饨店里,顾桓祁和洛知微点了两碗馄饨,说好吃完就回船上去。
“我看着你这伤口,恢复的确实快。”顾桓祁手中汤匙探底,舀起一只热乎馄饨,轻轻吹了吹。
“是啊,卢大夫神医妙手,着实厉害。”洛知微抬手遮挡,小小咬了一口勺子上晶莹的馄饨。
顾桓祁四下望去,确认周围除了自己的暗卫,没有旁人,才沉声道:“阿若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船只在江上绕圈三日,还不去韶阳?”
洛知微慢条斯理地嚼着口中馄饨,直至全部咽下,才缓缓开口,“阿若一介女流,不可议论这些。”
后宫不得干政,洛知微这么说,意思就是此事与政务有关,她身为后妃,不得妄议。
顾桓祁手上一滞,“你既这么说,想来是已经猜到了,那日阿若挡在我身前,此事算家事。阿若可议。”
家事...
洛知微抬眸,直视着顾桓祁,想来那青冉已经吐出了什么。
顾桓祁允许自己议论此事,那刺客应该是指认了洛家。
洛知微装作思考的模样,眸色清澈道:“阿若是觉得,她们既然留下了青冉,就说明,青冉早就抱着了必死的决心,她们也早已经想好了要让青冉攀咬谁。即便有一日,青冉受不住刑,吐露了什么,也不会是真话。所以,桓郎也并不是真的想从青冉的嘴里问出来什么,反倒青冉攀咬了谁,谁偏偏是清白的。”
顾桓祁甩开手中折扇放在身前摇了摇,赞赏道:“阿若的确聪慧。”
洛知微抿出一抹浅笑,一如往常般乖巧。
“阿若可知那刺客吐出来的是谁?”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又是试探,伴君如伴虎,这无休无止的试探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那青冉说了谁,都不重要。”洛知微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单纯又机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托着自己的腮,“估计桓郎也早就派人去寻那两人的下落了,只是至今也并未有结果。”
“阿若有法子?”
洛知微点头,朝顾桓祁勾了勾手,顾桓祁眸色一亮,侧身附耳。
夜里,江边明月高悬,码头边上点着两盏纸灯笼,一个身影高大的将士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从船上下来。
就着月光,往城郊外去了。
“主子心善,给了你入土为安的机会,你若是死不瞑目,化作厉鬼,就去找背后指使你的人。”那将士用刀鞘在林子里胡乱刨了一个坑,口中念念有词。
把那麻袋扔进土坑后,又手脚并用随便将一旁的散土堆在那麻袋上,随手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