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洛知微躺在湘妃榻上闭目养神,竹叶站在一旁,翻看着这些日子里皇帝吃食的记档。
早午晚膳,甜品热茶,仔仔细细全部记录在案。
“怎么样,可有什么蹊跷?有没有哪一道膳食可能与那郁金相克?”洛知微一手敲着榻边,一边问道,声音并不大,阖着眼睛也并未睁开。
竹叶一页一页翻看着手上的记档册子,“近一个月的,似乎未有不妥,若是有人在中间加了什么旁的,只怕咱们在这记档上,也是看不出来的。”
洛知微这才睁开双眼,瞳孔一颤,重复一句:“中间加了什么旁的?”
“想来是不会的,”洛知微又道:“御膳送到皇上跟前都是要验毒试菜的,御膳房里当差的宫人一个一个查的也是极严,想必也没有人能带进去什么不该带的。”
竹叶将记档合上,脸上皱成一团,上牙在下唇上反复刮咬两次,似自言自语道:“或许...那药丸里,不是郁金?”
说完,竹叶眸光一亮,看向湘妃榻上的洛知微。
洛知微指尖颤抖着,指向自己梳妆台的妆匣盒子,竹叶赶紧将手里的记档搁下,拉开妆匣的屉子,将长茉香的方子取了出来,看看还有什么是与这长茉香中之物相克的。
“白檀...阴虚火旺者应慎用此味药材;茉莉,不能与辛辣、寒凉或者油腻之物同食...”竹叶拿着那张香料单子在洛知微的身边一边踱步,一边念叨着,“那药丸里,应该也不会有这些...”
“薄荷...”竹叶脚步一顿,颇是为难,“若说是不能同用同食之物,其实也多,只是...也只是会腹泻,若说中毒,倒也不能...”
洛知微扶着额头,面上拢起一抹愁云,经久不散。
竹叶瘪着嘴,站在一旁,手上摩挲着长茉香的方子,也不再吱声了。
许久。
“或许,咱们一开始就错了,”洛知微抬起头,“咱们并不清楚那丹药的配方,只能用长茉香的方子来倒退那丹药的配方,一切皆为猜想,实在艰难,也并不一定准确。
“索性今夜侍疾时,干脆就取了那丹药回来,你再看看。”
“好,”竹叶应下,又将手里的方子叠整齐放回妆奁的抽屉里,“娘娘昨夜在床榻边上将就了一宿,不如这会儿先歇息片刻,待到了晚膳的时辰,奴婢再唤娘娘起身,用了晚膳后,再去景乾宫侍疾。”
洛知微长舒一口气,颔首起身,简单洗手净面后,去床上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知微又做了那个许久不曾做过的梦。
仍是那座熟悉的宅院,院子里的春天生机盎然,种了许多花草,母亲把着自己的手,在花根处温柔浇灌清水。
宋昌一身便服从后门入园,手里拎着好些小食,瓜果杏脯,麦芽糖。
彼时的洛知微还是孩童模样,欣喜上前,扑进父亲的怀中,“父亲。”
“诶,”宋昌笑眯了眼睛,将手中的东西给了洛知微,轻轻捏了捏洛知微的脸颊,“去吃吧。”
洛知微想看清梦中母亲的模样,可无论如何用力,都看不清楚,也听不清父亲与母亲唤自己为何名。
偏就是越用力,那梦境就越遥远,越模糊。
斗转星移,花谢花开,忽起一场风雪,本被母亲牵着的手,瞬间没了连接,洛知微不知家在何处,只能在风雪里走着。
冬雪沾湿鞋袜,洛知微感觉脚已有些僵硬,似乎光着脚走在冰上,大风似卷着刀子,往洛知微的衣衫里头钻,刮得皮肉生疼。
睁不开眼睛,也抬不起头来,只是顶着风,毫无目的的走着。
直至完全失去力气,没了知觉,倒在了柔软却冰凉的雪中。
“母亲!”洛知微用尽全力大喊一声,奋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床幔。
“娘娘,”竹叶闻声掀开床幔,却见洛知微蜷缩成一团,连脚趾都用力攥在了一处,眼角处还挂着些许的泪珠,“娘娘又做噩梦了?”
“本宫还是看不清母亲的模样,也听不清自己的名字。”洛知微轻轻合上眼睛,拉过身上的被子,“太冷了,那个冬日,实在太冷了。”
竹叶赶紧斟了杯热茶来,将热茶放在床边,为洛知微掖好被角,轻轻拉起洛知微冰凉的手,心疼地揉搓起来,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也有些无奈,“娘娘不必心焦,还能梦见,便是缘分还在,再过几日也许娘娘就都能想起来了。”
躺了许久,未用晚膳,直到寅时,洛知微出发去了景乾宫侍疾。
“嫔妾见过俪妃娘娘。”冯答应听见脚步声,起身朝洛知微施礼。
洛知微亲手将冯答应扶起,看了一眼床榻上仍在昏迷的顾桓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冯答应辛苦了。”
冯答应摇了摇头,“俪妃娘娘言重了,方才慧嫔娘娘也来过,与嫔妾一同照应着,并不辛苦。”
洛知微回眸,“慧嫔妹妹来过了?”
“回俪妃娘娘的话,慧嫔娘娘心中惦念皇上,放心不下,用了晚膳后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放心不下还吃得下晚膳,洛知微唇角流露出些许的笑意,颔首道:“冯答应先行回宫吧,明日还得为接着皇上侍疾呢。”
“是,嫔妾告退。”冯答应倒退两步,离开了景乾宫。
待内寝的明黄色帷幔垂下,内寝里只剩下洛知微、顾桓祁与竹叶三人。
洛知微探了探顾桓祁的额头,见顾桓祁并未发热,才略略放下心来。
床榻边的药碗中,汤药也已经凉透了,洛知微唤了人来,命人重新去煎了一副药。
卸去护甲,洛知微亲手净了一块帕子,轻柔地为顾桓祁擦拭手掌与脸颊。
素帕在顾桓祁俊美却消瘦的脸颊上仔细擦拭,洛知微的目光跟随手中的帕子,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倾诉,“臣妾知道桓郎国事繁重,日夜忧心,一时贪睡也不是不行,可桓郎是阿若与景熙的指望,睡太久,只怕景熙会想念皇阿玛呢。”
床榻上的顾桓祁仍未有动作,洛知微抿了抿嘴唇,看向站在一旁的竹叶。
竹叶跪在脚榻上,从洛知微手中接过素帕,一手轻轻握住顾桓祁的手腕,一手为顾桓祁擦拭着手心。
握住顾桓祁手腕的手稍稍旋转,四指搭在顾桓祁的脉上,仔细探着,少顷后,朝洛知微摇了摇头。
洛知微的唇角向下扯了扯,查不出痕迹,不就正是易水寒的手笔吗。
问题一定出在那丹药上,不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