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蚕丝明灯是用轻薄的蚕丝缠绕而成,须得蚕现吐出来的丝方能不失清透,一盏灯要费好些功夫才能成。
像这样一盏,周身细致明润,又用桐油透满的蚕丝明灯,价值可不下百金。
光是一盏灯就足够宫外的寻常百姓家吃喝开销、富足丰润地过上两三年。
可在宫中,这些不过是随处可见。
红锦眯起眼,细细瞧着,感叹不已:“听说宫中所用的蚕丝也都是御贡的,外头别说买了,连见都见不到,旁人家拿来做衣裳都舍不得,宫中竟这样随意地制成宫灯,可见是我浅薄了,原先见着的那些就以为是人间极致,没承想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她仿若自言自语。
说完后,又看向不远处的金小俏。
见她立在窗前,两眼幽幽注视着夜色中一轮皎洁的明月,红锦忍不住打趣:“你这是怎么了?今儿见着自己的情郎,一时情难自控,所以要悲春伤秋么?”
金小俏收回视线:“他不是我的情郎。”
“你这是承认了?”红锦笑出声,缓步走到她身边,“我今儿就瞧见了,陛下身边那位少年郎君看你的眼神就不对,没想到还真是你的故交。”
“你眼光真不错,那儿郎瞧着玉树临风,风姿神韵,那身板那架势,又是在皇帝近侧侍奉当差的,可真是了不得。”
红锦边说边压低声音。
金小俏苦笑:“锦儿姐姐,你又何必这样说……他于我而言,并非情郎,而是仇人,要不是他,我今日也不会在这儿。”
“我只是怕你一时被迷了心窍,忘了自己来时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红锦甩甩袖子,“那样的公子哥你看看就好,指望他能救你于水火是痴人说梦。你方才说……你们是仇人?你还想报仇不成?”
话还没说完,她就笑得停不下来。
一个青楼女子想向高门府邸的公子哥复仇,这怎么听怎么像是话本子上讲的传奇故事。
也难怪红锦会笑。
金小俏收拢起最后一抹悲怆,嫣然一笑:“姐姐就别打趣我了,咱们还是早些安歇下来,明日还要给灵韵夫人献艺呢。”
想起今日所见所闻,红锦心头微沉。
虽说她得盛娇提醒,已经暂且打消了念头,但今日一见灵韵夫人,那心头的火热不减反增。
灵韵夫人固然美。
但她也并非无可匹敌。
今日陛下看见自己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红锦在男人堆里混迹久了,对方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皇帝见惯了万紫千红、风情万种,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动心,何况灵韵夫人如今正当盛宠,红锦也不会想不开跟一国公主硬碰硬。
但只要男人记得她,她就把握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反正玉胭楼那种地方她已经待够了。
确定金小俏与自己想的不一样,红锦松了口气。
“好妹妹,你今儿的舞跳得可真不错,若明日能得灵韵夫人青眼,你必定有一番造化。”红锦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金小俏眼神微动:“这是女君大人让你转告我的?”
红锦勾唇一笑,抬手从她微松开的发髻中轻轻扯出一缕青丝来,在手中无意识地把玩:“是也不是,盛娘子的做事风格要的就是咱们一点既透,蠢人可没法子跟她一块做事,你往后也学着点。”
金小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方才红锦的两句话给她冷却的心又染上了一层暖意。
翌日清晨,二人洗漱更衣,简单用过早饭后便开始梳妆。
正是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又看宝奁琼鉴,淡匀轻扫,纤手弄妆初罢。
不消一会儿,红锦与金小俏都已梳妆完毕。
外头的宫婢早就等着了,领着二人去了碧霄宫。
灵韵夫人刚刚送走去上早朝的皇帝。
她出身北原,哪里经得住京城的夏日,这还是初夏,就已经热得她心神慵懒,不爱说话,只懒懒地歪在那贵妃宝榻上,长眉入鬓,胭脂红妆,尤其那一颊如玉堆雪,美艳娇憨。
哪怕女人瞧了,都忍不住心动。
灵韵夫人又与她们俩说了一会儿话,拉着金小俏问了昨日旋鼓舞的来历出处。
二人应对得当,很让灵韵夫人开心,又得了不少赏赐。
金小俏还说了,等午后再次宴饮时,必定会向夫人献上更好的舞技。
灵韵夫人欢喜不已。
从碧霄宫出来,走在空旷又漫长的长街上,相送的宫婢也直送到了碧霄宫门外,剩下的路就她们俩自己走。
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红锦一眼瞥到不远处的身影,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女子,努了努嘴笑道:“找你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冯天护已经走近了。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金小俏,口中却对红锦说:“麻烦这位姑娘避一避,我有话要跟她说。”
红锦叮嘱金小俏:“我在前头等你。”
等红锦走出去数丈远,冯天护都没有开口。
他只是看着金小俏。
看着这个已经许久不曾亲近,只能躲在暗中相看的女子。
金小俏垂眸,面色平静,略等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冯大人要说什么,还请趁早言明,这儿是宫禁重地,我不可在这里随意停留。”
“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汇在喉间,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可最后说出口只有这么一句。
金小俏被逗笑了,眼神越发冰冷:“好,当然好,锦衣玉食不断,呼奴唤婢围绕,多的是恩客老爷们把我捧为掌上之宝,哪里能不好呢?”
“我是真心问你。”冯天护只觉得心头抽抽地疼。
“我也是真心答你,冯大人不相信我也没法子。”
金小俏甩了甩袖口,“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你我身份本就差距悬殊,今日更是云泥之别,还未恭喜大人即将与高门千金喜结连理,小女在此恭贺。”
说罢,她潦草地福了福,径直越过他身边离去。
手腕被人捉住了。
男人掌心的火热透过薄薄的衣衫,几乎要烫进她的心里。
金小俏没有回眸,而是戏谑道:“冯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还要调戏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