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暮色西沉,朱氏刚刚吩咐了小厨房摆晚饭。
还没消停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这个消息,她自然面色不佳。
“他来见我作甚?”朱氏语气凉凉,“往日回来不都是只见他父亲的么?今日倒是稀奇了,还想起我是他的继母了。”
玉嬷嬷额头上冷汗往下滑落:“太太快去瞧瞧吧,奴婢瞧着大少爷脸色不对。”
朱氏愣了一下。
转念想起自己的侄儿朱丰在这次会试里考得不错,也中了进士,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连带着她在丈夫跟前也多了几分体面。
冯钊就是文官,自然更喜欢读书人。
妻子娘家那头的侄儿有出息,又来京城投奔,好好发展又是可用之才。
冯钊怎么想都不会错过,是以这段时日他待朱氏也比往常更温柔耐心,夫妻二人好像真的摒弃前嫌,回到了新婚那会儿似的。
朱氏自觉腰板硬了不少。
慢悠悠地从榻上起身,她冷哼:“那就去瞧瞧好了。”
刚走到门口,冯天护已经迈着阔步进来了。
他跨过门槛,直直地挡住朱氏的去路。
面笼寒霜,眼底深沉,他直视着朱氏的脸,旁若无人,称得上无礼至极。
朱氏火大,双眼怒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简直无法无天!我的屋子也是你这个晚辈随意能闯的?”
冯天护一步步逼近。
朱氏节节败退,不断往后退着。
直到腿碰到了椅子边缘,她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才这么一会儿,她背后的衣衫已湿透。
“是你把金小俏送去玉胭楼的?”冯天护双眼凝视着她,冷冷问。
一听这个名字,朱氏的心像坠了秤砣,直往下坠。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强撑道:“什么金小俏,什么玉胭楼……”
话还没说完,只听耳边利刃出鞘的声响如碎玉,还没回过神来,玉嬷嬷一声惨叫跌坐在地,她的两根手指被齐刷刷切断,顿时血流如注。
朱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尖叫连连。
“说,我耐心有限。”冯天护逼视着。
“我、我是你继母,你敢这样威胁我?”朱氏强忍着泪水,还想用身份压一压对方。
“继母?”冯天护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你信不信,就算今日我杀了你,父亲那边也会拼命帮我掩护,你不过是他的续弦,如今膝下空空,还想靠着你的侄儿压过我一头么?别忘了,我才是父亲的嫡出长子。”
鲜明的事实摆在眼前,朱氏双肩一沉,彻底偃旗息鼓。
一个是续弦的妻房,一个是出息的长子,冯钊会怎么选,简直显而易见。
“金小俏她、她……是自甘堕落,她见图不到你什么,便求我送她去富贵之处,我也只好依了。”朱氏拼命扯谎,“玉胭楼虽为勾栏瓦舍,但里头出入的达官贵人之多,如过江之鲫,她自然能逞心如意,你来怪我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怪她不知检点——啊!”
冯天护狠狠一脚踹在朱氏的肚子上。
连人带椅,她直接仰面摔倒。
这一脚,冯天护没有留手,朱氏疼得两眼发花,蜷缩着身躯根本站不起来。
等到外头的丫鬟们慌乱地进来,耳边一片嘈杂惊呼,朱氏才缓缓回过神,一呼吸顿觉整个胸腹如火烧火燎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玉嬷嬷被切掉了两根手指,自己也狠狠挨了一脚。
朱氏心中后怕又悲愤,无处倾泻。
整个屋子里的人还没忙完,冯钊又来了。
他不是来安慰的,也不是来劝说的。
“你为何要多此一举?”丈夫冷冷质问。
朱氏怒极:“冯钊,我是你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娶过门的正房老婆,你竟然为了你儿子这样欺辱我!你儿子还对我动手,他眼里还有没有孝道,有没有长辈!!”
“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冯钊负手而立,胸口起伏不断,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我……”
“你是怕天护与卞大人的千金婚事成了,所以才出此下策,想借着那女子激怒天护,顺势就能推了这婚事,你——见不得天护好,当真愚不可及。”冯钊一眼就看穿了妻子的小算盘。
方才儿子来找他了一趟,用极尽冰冷的措辞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才听了个开头,冯钊就明白了朱氏的用意。
见被丈夫揭穿,朱氏羞愤难当,再也顾不得许多。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哭喊道:“对,我是见不得他好,凭什么我的一双儿女命丧黄泉,你没有半点伤心难过,还紧着你前头婆娘留下的儿子,那我算什么?华珍算什么?嘉玉又什么?他们是你的骨肉至亲,难道我们娘儿三不是么?冯钊,我嫁给你多年,孝敬公婆、打点府里、抚育儿女,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要这样待我?!”
她冲到丈夫跟前,“冯天护是你的心头肉,我华珍、嘉玉比不得!可我是他的继母,他就敢这样动手,你等着、等着——我定要去告他不孝!”
冯钊冷冷看着她发疯。
那眼神毫无波澜,就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死人似的。
朱氏嚎了一通,也没力气了。
乍一眼看见丈夫的神色,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还没想好该如何回旋,却听冯钊语气平淡:“原来这些年你对我早有不满,你应该早点说的,我虽待你不够真心,可这些年也没有亏待过你,罢了……”
他转身离去,丢下一句,“锁好太太的院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出入,太太患了失心疯,须得好好静养。”
朱氏听着,只觉得浑身冰凉,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几乎将她溺毙。
“不、不要……”
她跌跌撞撞追出去,连冯钊的衣角都没碰到,眼睁睁看着院门关上,从外头落锁。
朱氏两眼茫然,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堂堂冯府主母,长房太太,竟然被自己的丈夫禁足!
宫城内,梨音楼。
今晚,金小俏与红锦就住在这儿。
宫婢们已经伺候得当,一应物件齐全。
二人洗漱更衣后,宫婢们才退下,只留了两个值夜、上茶水的小丫头。
红锦凝望着梳妆台旁的一盏蚕丝明灯,眼眸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