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
火星四溅!
兵器碰撞声密集如雨。
两人都是各中好手,这场比斗虽非生死相搏,但其凶险程度远超寻常切磋。
周围的唐军侍卫看得屏息凝神,连李世民也放下了食物,目光炯炯地盯着场中。
渊盖苏文越打心中越是憋闷。
他能感觉到,张阿难很强,技巧和速度甚至在自己之上,但力量和对战场的直觉,自己绝对占据优势。
若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他有七成把握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凭借更强的爆发力和悍勇斩杀对方。
但现在...他不能赢!
他甚至不能展现出全部的实力!
而且要输得合理...
不能让李世民看出破绽,否则可能招致更大的羞辱,甚至危及妻儿。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在一次看似凶猛的朴刀横扫被张阿难格挡后,渊盖苏文故意将力道用老,身体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同时,他左手的环首刀回防似乎慢了半拍。
果然!
张阿难眼中精光一闪,他身体如游鱼般贴近,横刀化作一道匹练,直削渊盖苏文因挥刀而露出的右臂肩胛连接处!
这一刀又快又刁!
渊盖苏文仿佛才惊觉,仓促间想要回刀格挡已然不及。
他只得尽力侧身,同时将环首刀向上撩起,试图逼退对方。
嗤啦!
刀锋划破了渊盖苏文肩头的衣甲,带起一溜血珠。
同时,他撩起的环首刀也被张阿难的横刀顺势压下。
张阿难的刀尖顺势前递,稳稳地停在了渊盖苏文的咽喉前半寸。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渊盖苏文保持着侧身格挡的姿势,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木然,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和面无表情的张阿难,心中的悲哀如同冰冷的辽水,将他彻底淹没。
为了妻儿,他连握刀的尊严都要亲手折断。
“好!阿难,好刀法!”
李世民抚掌大笑,打破了沉寂。
他显然对这场“精彩”的比试非常满意。
张阿难收刀后退一步,依旧沉默,只是向李世民微微躬身。
渊盖苏文也缓缓收刀,默默地撕下一条衣襟,草草裹住肩头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
“渊卿刀法果然不凡。”
李世民笑道,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宽容。
“阿难得朕多年指点,也才与你堪堪战平,来人,带渊卿下去好好包扎伤口,然后...送他去见柳叶。”
“他妻儿的事,柳叶知道得更清楚。”
渊盖苏文身体微微一颤,听到“妻儿”二字,眼中才闪过一抹微光。
他低头抱拳,声音干涩道:“谢陛下。”
然后,在侍卫的护送下,转身离开。
背影萧索,脚步沉重,那五把曾经叱咤风云的刀,此刻仿佛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看着渊盖苏文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拿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阿难。”
他慢悠悠地问道:“刚才那一刀,你若不停,有几成把握?”
张阿难沉默片刻,如实回答道:“回陛下,若非他最后关头气力似有不济,回防稍缓,奴婢那一刀,未必能近他身。”
“若真生死相搏...奴婢胜算不足三成,此人刀法,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凶悍绝伦,奴婢不如。”
李世民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
他擦了擦手,看着张阿难刀尖上残留的一丝血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看,这就是了...论真刀真枪的厮杀,十个柳叶绑在一起,也不是他渊盖苏文的对手。”
“柳叶那小子,怕是连只鸡都杀不利索。”
李世民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可如今呢?五把刀又怎样?勇冠三军又如何?他的生死,他妻儿的生死,还不是捏在柳叶手里。”
“他渊盖苏文再不甘,再憋屈,刚才也得乖乖认输,现在也得乖乖去见柳叶……为什么?”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张阿难面前,轻轻拍了拍他握刀的手背.
“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匹夫之勇,终究敌不过大势和智慧。”
“柳叶用的,就是这种智慧,他把渊盖苏文最大的软肋攥在了手心,比什么神兵利刃都管用。”
“所以,渊盖苏文纵有五百把刀,他也不敢,也不能动柳叶一根毫毛,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张阿难垂手肃立,将李世民的话深深记在心里。
他看着渊盖苏文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刀尖上那抹刺眼的殷红,默然无语。
...
下午的辽水东岸营地,显得格外安静,风吹过帐篷的布面,发出轻微的扑簌声。
柳叶的帐篷里陈设简单,一张矮几,几个坐垫,角落堆着些行李箱笼,与李世民行辕的排场天差地别。
渊盖苏文被带了进来,他肩头裹伤的布条渗出暗红,脸色有些灰败,但腰杆依旧挺直,那五把刀依旧悬在腰间,像他最后的倔强。
柳叶正坐在矮几后翻看一卷账册,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渊盖苏文身上,尤其在他腰间那排造型各异的佩刀上多停驻了两息。
“坐。”
柳叶指了指对面的坐垫,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招呼一个寻常访客。
渊盖苏文依言坐下,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
他沉默着,眼神低垂,落在矮几粗糙的木纹上。
“听说你打仗用五把刀?”
柳叶放下账册,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挺少见。”
渊盖苏文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这轻描淡写的问话,像根刺扎在心上。
因为他才从李世民的嘴里听到过...
他闷声道:“习惯了,战场上,多一把刀,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柳叶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
他端起旁边温着的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示意旁边的席君买给渊盖苏文也倒了一杯。
“我有个护卫。”
柳叶喝了口水,指着席君买道:“他擅用长兵,身手还行,你们试试?”
又是试试?
渊盖苏文的心猛地一沉,胃里像塞了块冰冷的石头。
在李世民面前,他是供人取乐的斗兽,到了这里,似乎依旧是被人随意拨弄的玩物。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想拒绝,想拔刀,想...可目光触及帐篷角落里一个护卫无声看管的小木箱,那里面似乎装着孩子的玩意儿。
他猛地想起儿子那稚嫩的小脸,所有的愤怒和不甘,被更沉重的东西死死压住。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
“......好。”
营地边缘的空地被清了出来,作为临时的场地。
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尘土。
席君买提着他的长枪走到场中,那枪通体漆黑,唯有枪缨血红,枪杆非木非铁,泛着一种奇特的金属冷光。
渊盖苏文沉默地解下最常用的三把刀,右手朴刀,左手环首刀,后腰插着一柄厚背短刀。
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臂,痛楚传来,让他眉头微蹙。
没有客套,甚至没有示意开始。
席君买动了!
他步伐极大,三步并作两步,人未至,那杆黑沉沉的长枪已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直刺渊盖苏文中腹,速度之快,远超渊盖苏文预料。
渊盖苏文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侧旋,右手朴刀疾挥,试图格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刺。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朴刀刀刃狠狠劈在枪杆上,火星四溅。
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渊盖苏文右臂伤口剧痛,整条手臂都麻了。
他心中大骇,这护卫的力量竟如此恐怖!
席君买一刺被格,枪身顺势下压,枪尾如同毒蝎甩尾,横扫渊盖苏文下盘。
渊盖苏文左手的环首刀闪电般下切,精准地磕在枪尾上。
铛!
又是一声爆响,环首刀差点脱手。
渊盖苏文借势后退,脚步有些踉跄,拉开了距离。
他眼神凝重,再不敢有丝毫轻视。这沉默的护卫,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渊盖苏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
他开始变招,不再硬拼。
右手朴刀大开大合,声势惊人,吸引席君买的注意力和长枪的格挡。
左手环首刀则刁钻狠辣,如同附骨之疽,专攻席君买持枪的手臂和腰腹空档。
腰后的短刀时而出鞘格挡,时而在近身缠斗时如同毒蛇吐信,角度极其阴险。
席君买脸色沉静如水,那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枪影重重,如暴雨梨花,密集点刺,逼得渊盖苏文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