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承庆的命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
混乱,本就是最好的掩护。
几个穿着与普通贫民无异的卢家死士,借着夜色和人群的混乱,混入了县衙外绝食士子聚集的区域。
他们目标明确,盯住了那些意志不坚定,趁着夜色偷偷啃食干粮的士子。
几包无色无味的粉末,被巧妙地撒入或掺进了少数易于下手的食物中。
过程悄无声息,目标并非全部,而是精心挑选的几十个影响力在本地读书人中尚可的士子。
黎明时分,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广场上诡异的寂静。
“啊!我的肚子!”
“疼死我了!救命!”
“呕...有毒!有毒!”
几个士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脸色发青,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地抽搐。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出现同样的症状,恐慌瞬间引爆!
“怎么回事?!”
“天啊!他们中毒了!”
“谁下的毒?!谁?!”
“是竹叶轩!是柳叶!”
卢氏埋伏在人群中的‘热心人’立刻尖声高呼。
“我亲眼看见了,刚才有人鬼鬼祟祟冒充好心人,就是给那几个偷吃东西的人送了粥和水,就是他们!”
另一个声音带着笃定的口吻,在人群中迅速呼应,火上浇油。
“对!我也看见了!”
“那些人吃完喝完,转眼就倒了,不是柳叶指使的还能有谁?!”
“他要杀人灭口!他要毒死我们这些碍事的读书人!把我们彻底斩草除根啊!!”
本就因同伴惨状而惊骇欲绝、大脑一片空白的士子们,被“铁证”瞬间点燃!
“柳叶!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奸贼!”
一个书生双眼赤红如血,指着竹叶轩的方向,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脖子上青筋毕露。
“毒杀士子!人神共愤!罄竹难书啊!”
另一个书生悲愤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状若疯狂。
激愤的士子们,暂时忘记了饥饿,悲愤和怒火化作了力量。
他们不再静坐绝食,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卢氏爪牙有意的引导下,汹涌冲向竹叶轩河东分行所在的大街。
哭喊声、怒骂声、口号声震天动地,整个晋阳城仿佛都在摇晃。
“柳叶滚出河东!”
“血债血偿!”
“铲除奸商,还我河东!”
...
竹叶轩河东分行,二楼临街的窗边。
厚重的绛紫色织锦窗帘,仅拉开一线狭窄的缝隙。
柳叶背对着窗户,负手而立,望着墙壁上挂着的河东地图,仿佛外面的震天喧嚣只是街头的市井吆喝。
许敬宗慢条斯理地用小泥炉煮着茶,动作一丝不苟。
他倒了一杯,递给旁边的席君买。
席君买眉头紧锁,按着刀柄的手青筋微凸,他哪有心思喝茶,接过来就放在了一旁。
孙仁师和几个护卫守在楼梯口,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楼下,分行的大门紧闭,掌柜和伙计们脸色煞白,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叫骂声,大气不敢出。
“大东家,外面...”
一个年轻的管事从楼下跑上来,声音都变了调。
“外面全是人,把整条街都堵死了!”
“都在骂...骂我们毒害读书人,大门快顶不住了!”
柳叶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席君买有些紧张的说道:“东家,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万一冲进来...”
“冲进来?”
一旁的许敬宗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脸上甚至带着点闲适的笑意。
“君买,稍安勿躁。”
“一群饿得手软脚软的读书人,手里顶多几块石头,那什么冲撞大门?”
“给他们撞,撞到明天天亮也撞不开,他们不是叛军,是士子。”
“真动手打杀几个,那才真是给了卢承庆刀子,坐实了我们残害士林的罪名。”
他放下茶杯,看向柳叶的背影:“东家要的就是这股民意先烧起来,烧得越旺越好。”
“烧到极致,才会有人看清,这火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添柴。”
席君买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人头和震耳欲聋的声浪,心头那股憋闷和杀意还是难以抑制。
他不怕那些穷酸书生动手,而是把人真的冲进来,自己失手打死几个,很容易坏了东家的大事。
就在这时,楼下有人通报。
“东家,荥阳郑氏家主郑善果,前来拜会!”
柳叶终于转过身。
郑善果此刻亲临,意味非同寻常。
很快,郑善果便被请了上来。
此刻,他的眉宇间也难掩忧色。
郑善果是特意从荥阳赶过来的。
不光晋阳出现了读书人集体罢学绝食的情况,荥阳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事实上,整个河东至少有小一半的读书人,参与到了这场由卢氏策划的行动当中。
足以见得,卢氏在士林之中,那恐怖的影响力!
这边是卢氏积攒千年的底蕴之一,同时,也是卢氏能够屹立多年不倒的原因之一。
郑善果看到柳叶,开门见山的说道:“柳叶,外面这阵仗你也看到了,卢氏散布的谣言甚嚣尘上,说你毒害士子,人证物证皆在他们编排之中。”
“现在整个河东士林都在声讨于你!此事,你应该如何应对?”
郑善果的语气很急促。
事情闹得太大了!
连他这种同样位列五姓七望掌权者之一的人,都感觉到头皮发麻!
柳叶请郑善果坐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许敬宗刚煮好的茶。
“大舅,现在对着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解释,他们听得进去吗?”
“卢承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恨我,怕我,逼我走,最好逼朝廷低头。”
郑善果沉声道:“那你就任由他们污你清名?任由这污名传遍天下?”
“陛下那边...你总得顾及!”
“清名?”
柳叶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之色。
“大舅,我的名声在河东读书人心中,何曾好过?”
“从我来河东第一天起,在他们嘴里,我就已经是与民争利,祸乱地方的奸商了。”
“多一个毒害士子的罪名,有什么打紧?”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们骂便骂了,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