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奎的脸色在烛光下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被高世鹏搂在怀里、尚且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的幼子,又看向一旁摇摇欲坠、面色灰败的妻子,一股噬心的悔恨与怒火直冲头顶。
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高世鹏!你,你竟然如此狠毒?他们是你的亲人啊!”
高世鹏脸上早已没了之前在禅房里那伪装的恳切与保证,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狰狞:“姑父,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亲姑姑不也想把我当货物一样送走吗?是你们先不顾血脉亲情的。废话少说,按我的计划行事,表弟自然安然无恙,姑姑的解药我也会按时奉上。否则……”
他手指微微用力,小孩吃痛,委屈地扁了扁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韩夫人见状,心如刀绞,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喃喃道:“老爷……答应他吧!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韩奎看着妻儿,又看看眼前这头因为仇恨而彻底疯狂的“野兽”,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知道,从最初一念之差收留高世鹏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如今,不仅是前程,连妻儿的性命都攥在了这个疯子的手里。
“好……我答应你……”韩奎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虚脱了一般。
“但此事需从长计议,顾晨并非易与之辈,贸然行动只是自寻死路。”
高世鹏见韩奎屈服,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稍稍放松了钳制小表弟的手,语气却依旧冰冷:“这是自然。具体细节,还需姑父这位佐领大人来谋划。我只要求尽快,我多等一日,内心的恨火就灼烧一日,怕是会等不及。”
接下来的几天,韩府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韩奎一方面假意与高世鹏商议行刺细节,寻找所谓的“替身”,另一方面,他内心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无数次想过暗中向巴戎将军或顾晨告发,但每次看到被高世鹏形影不离带在身边的幼子,以及妻子每日需服用“解药”才能维持精神的虚弱模样,刚升起的念头就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高世鹏极其警觉,几乎不与韩奎夫妇同时出现在外人面前,且始终将韩奎的小儿子带在身边,让韩奎投鼠忌器,找不到任何传递消息的机会。
韩夫人则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
她眼看着丈夫在回头是岸与亲情间痛苦挣扎,眼看着侄儿在仇恨中越陷越深,眼看着幼子成为人质而不谙世事,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迅速憔悴下去。
她每日都在佛像前祈祷,祈求能有转机,祈求能有一条生路,但回应她的,只有内心无尽的绝望。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韩奎最后一次试图劝说高世鹏:“世鹏,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明日我将那替身送入将军府,便谎称你已经失手被擒,余党也一网打尽了。如此,你尚有一线生机,我们两家也能保全……”
“闭嘴!”高世鹏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收手?我高世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是顾晨死,就是我亡!姑父,你最好祈祷我成功,否则,表弟和姑姑……”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韩奎看着高世鹏眼中那毫无理性的疯狂,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高世鹏离开他的书房。
韩奎被逼无奈,只好按照高世鹏的计划行事。
韩奎向巴将军禀报,称经过多方探查,发现了嫌犯可能藏匿的线索,并已锁定其大致活动范围,请求增派兵力协助搜捕,并表示自己愿亲自带队,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巴戎与顾晨商议后,认为此乃擒获要犯之良机,且可借此观察韩奎言行。
巴戎遂点了五百精兵,交由韩奎指挥。
为稳妥起见,顾晨也带着林青青及数名贴身护卫一同前往。
队伍根据韩奎指引,最终竟来到了城西一处名为“佑顺寺”的幽静寺庙之外。
“将军,世子,末将收到的线报显示,那贼子极其狡猾,可能就伪装香客隐匿在这寺庙之中。”韩奎指着庙门说道。
此地点大大出乎巴戎和顾晨的意料。
寺庙乃清静之地,他们之前确实未曾重点搜查于此。
若高世鹏真藏身于此,倒也显其诡诈。
军队迅速散开,悄无声息地将佑顺寺围住。
气氛瞬间肃杀起来,惊起了林间几只飞鸟。
韩奎心中焦急,只想尽快将这场戏推向高潮,便主动请缨:“将军,世子,事不宜迟,为避免贼人闻风逃窜,末将请求即刻带人攻入寺庙,搜捕要犯。”
他此举意在制造混乱,为混在队伍中的高世鹏(此刻正伪装成韩奎的一名亲兵)创造接近顾晨的机会。
“不可!”一个清亮的女声果断响起。
只见林青青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对巴戎和顾晨说道:“姑父,哥哥,此乃佛门清修之地,多有僧众与虔诚香客。贸然派兵攻入,刀兵相见,不仅极易损毁庙宇,更可能惊扰、甚至误伤无辜。此举太过鲁莽,也与将军府一向爱民如子的名声不符。”
她的话合情合理,巴戎与顾晨闻言皆微微点头。
韩奎心中暗骂这女人多事,却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强压焦躁,问道:“那依夜夫人之见,该如何是好?”
林青青微微一笑:“不如由我扮作寻常香客,进去拜见主持,向他说明情况,陈明利害。只说官府追查几名要紧人犯,有迹象表明可能混入了在此清修的香客之中,请他行个方便,协助指认或排查。如此,既可不动干戈,又能达到目的,岂不更好?”
顾晨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巴戎道:“巴将军,青青所言甚是,稳妥为上。”
巴戎颔首:“就依青青所言。韩佐领,让你的人守好各处出口,未有命令,不得擅入。”
计划被打乱,隐藏在亲兵队伍中的高世鹏暗自咬牙,心中对林青青的厌恶更深了一层。
这女人比夜云州还讨厌呢!
但他此刻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捺住汹涌的杀意,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顾晨,苦于暂时没有接近的机会,只好耐心等待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林青青整理了一下衣饰,暗藏弩箭,从容不迫地走向佑顺寺的大门。
她平静的外表下,却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韩奎今日的表现,以及这突如其来的线索,总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而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并非隐藏在庙宇之内,恰恰就在她身后的这支官兵队伍里,正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