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行人抵达衍州城内的营帐时,何举瀚原本满心期待地想要见到对他大有裨益的长安,但当他的视线与周昭交汇的瞬间,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营帐内,众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周昭身上。作为何举瀚的亲信,他们自然知道原来的周昭是何样子。
何举瀚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周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周昭的身形消瘦得让人吃惊,原本合身的青色锦缎袍子此刻穿在他身上,竟显得空荡荡的。
“周昭,你这是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妻弟如此憔悴瘦弱的模样。
周昭强这些时日已经不再害怕,甚至是能够吃些荤腥。只是因为先前吐的次数太多,以及日夜兼程,才会如此消瘦。在后半程,他全是府兵骑马带着。
至于周昭为何日夜兼程,则和长安无关。
全是因为周昭一日不到何举瀚所在的衍州城,就一日放心不下。
长安在城内住客栈或者民居,他觉得有危险。在城外安营扎寨,他也觉得有危险。
面对何举瀚的询问,周昭声音略微虚弱地回答道:“姐夫,我没事。”
然而,他那苍白的脸色和无力的语气,却无法掩盖他身体的虚弱。
何举瀚见状,心中的担忧愈发沉重,他快步走到周昭身边,关切地问道:“周昭,你不要强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变成这副模样?”
由于周昭消瘦的太过明显,长安对此早有预料。为了避免周昭在讲述过程中回忆,长安提前将当日之事详细地写在了一张纸上。
就在冯源等人纷纷询问周昭的时候,何举瀚已经迅速看完了那张纸上的内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紧紧皱起。
但顾不得发火,他直接冲着营帐门口的守卫吩咐道:“快去把张大夫叫过来,给周昭看看!”
他这个妻弟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一向养尊处优,何曾遭受过这等罪。
那张纸被整个营帐内的人都一一看过,每个人都想要开口,却又都顾忌到周昭,最终还是没有人说话。
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瀚公子对亲兄弟都没有对周昭这个妻弟有耐心。
要长安说,谁不喜欢纯真且崇拜自己的小弟呢?哪怕周昭再怎么难受,这一路上也没少和长安念叨他这个姐夫。
甚至念叨亲爹周吉的次数都没有这么多。
也不知道戎马一生的周吉是否知道,他儿子的崇拜对象是自己的女婿。
“长安,做得很好。”何举瀚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在父王的治理下,竟是会发生这等事。
至于林孝昌被沈长安下令千刀万剐。
犯下如此恶劣之事,如果不能严惩不贷,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没过多久,张大夫便匆匆赶来,赶忙对周昭仔细诊断一番,说道:“周公子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太过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些时日。”
何举瀚嘱咐张大夫开些滋补的药方后,就让人将周昭送去其他营帐休息。
而后,才与长安谈起这件事的细节。
而营帐内的人在周昭走后,无一人不义愤填膺,口吐芬芳。
何举瀚在听说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现在都已经下地狱去了,便问起这些人的家眷。
听到都被关押起来,等候其他人处置后,何举瀚直接派亲兵朝赵王那里送去一封信,表示这些人也要严惩不贷。
必须刹住这等歪风邪气。
——
长安在营帐中刚刚休息了两日,何举瀚却突然派人前来邀请她去商议战事。
她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来人一同前往大将营帐。
当她踏入营帐时,发现里面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他们正围坐在一张地图前,激烈地争论着。
“强攻肯定不行,我们可以派人悄悄潜入城中,相互配合。在城外设下埋伏,引诱敌军出城追击,这样就能一举将他们歼灭。”
有人提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计策。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这恐怕不行,唐成这个人一向擅长坚守城池,他绝对不会轻易上当的。依我看,还是得围攻,让北安城断水断粮,迫使他们投降。”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得耗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就算最终能够攻下北安城,我们的粮草也会受到很大的损失,接下来还怎么继续推进?”另一个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祁方宣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倾听着这些人的讨论,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以当长安走进营帐时,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并开口问道:“长安,你可有什么办法能攻下北安城?”
随着祁方宣的这一问,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长安身上,原本喧闹的营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长安知道这些人是想要看自己是否徒有虚名,她径直走到地图前,指着那条上流的河流分析道:“强攻、设伏和围困都有弊端。我是有个办法,但太过阴损。”
众人来了兴致,催她快说。
长安试探性的说道:“我们可在城外的水源里投毒,让北安城的军民染病,待他们军心大乱、无力抵抗之时,我们再攻城,定能事半功倍。”
众人听后,脸色各异。
有人觉得此计虽狠,但能快速破城,值得一试;也有人面露不忍,觉得此举有违道义。
可没等这些人开始出声讨论,何举瀚却毫不犹豫地直接开口拒绝道:“不行。”
他的语气坚定而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他深知,何家军的名声绝对不能被玷污。
如果采用这种伤及众多无辜百姓的手段,不仅会让何家军在世人面前声名狼藉,更会给后续攻打其他城池带来极大的阻碍。
这样反而拖慢了速度。
与此同时,祁方宣也对这个提议表示强烈反对,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隐患:“若是因此引发疫病,我们的兵马恐怕也难以幸免,所以这个办法绝对行不通。”
他的担忧并非毫无根据,毕竟毒药要想精准地控制在让人虚弱的程度并非易事。
一旦城内出现大量人员和家畜死亡的情况,必然会引发疫病的爆发。
那样,他们也难以幸免。
而提出里应外合建议的张谋士,对于长安的这个提议原本颇为赞赏,但看到公子和祁先生都反对,他便迅速调整思路,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我们可以派人去给北安城的兵将下毒,或者干脆给他们的战马下毒?”
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大家各抒己见,权衡着其中的利弊得失,一时间场面又热闹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件事虽然可以去做,但是要想派人混入其中下毒,绝非易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原因很简单,衍州城想要夺取北安城的意图,早就被唐成将军察觉到。
这些日子以来,唐将军一直在加强警戒,防守可谓是滴水不漏。
而且本身他们有在攻下北安城后,将唐成所率领的军队收编过来的想法在。
可如果先对他们下毒,那这些兵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归顺赵王?
既然水源下毒的方法行不通,那些人便开始围着地图,仔细研究各种地势,试图找到其他可行的办法。
长安出完了主意就不再说声,听着这些人讨论。
若是以她的身手和能力,去办这件事自然是轻而易举,而且她空间里存放的毒药,药性也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她提出这个主意,本来就没指望何举瀚会同意,只是想要给大家一点“震撼”。
毕竟初来乍到,总得说点什么。
比起这个小菜,她还没有将更为阴损的主意说出来。
那等主意实在是有损她的形象,且容易让何举瀚这种上位者对她产生戒备心理。
没必要。
一开始坚决反对这件事情的何举瀚,却在听到长安所说的那个主意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去听其他人后面所提出的攻城方案了。
因为他从长安的主意中联想到了自己家的军队,他不禁开始思考起各种可能性来。
他想要行大义,但也有真小人。
不得不防。
“张正坤,从明天开始,何家军吃饭的时间都要错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将这种下毒的招数用在我们身上。”
何举瀚一脸严肃地吩咐道。
“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张正坤连忙应道。
就这样,众人讨论了一整天,却也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特别有成效的办法来。
毕竟唐成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防御,而北安城又并非那种易攻难守的城池。
晚饭后,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去了,或者是去处理军务。
但祁方宣今日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留守在何举瀚的主帐处,亦或选择返回自己的营帐,反倒是径直走向了长安所在的营帐。
待营帐门口的守兵进去通传之后,祁方宣方才迈步而入。
甫一入内,他的目光便被沈长安桌子上那明显刚刚还正在翻阅的书卷所吸引。
祁方宣本欲开口夸赞沈长安好学不倦,然而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止住。
尽管他年岁渐长,但其眼力却是愈发的锐利,堪称一等一的好。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察觉到那书册是话本子的装订,并非是兵论这等书。
长安在祁方宣进来后起身相迎,开口问道。
“不知祁先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啊?”
然而,话刚一出口,长安便注意到祁方宣的目光正落在她扣在桌上的那本尚未合拢的书册上。
想到他她这几日见到兵营里面那些个将领、谋士们看的都是兵法这类的书。
长安干笑两声,“只是一本闲书罢了,让祁先生见笑了。”
祁方宣并没有就这本书说什么,他虽然爱看生涩难懂的古籍,但也不会强求同僚看。
等当两人都安稳地坐下后,祁方宣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我知道你绝非信口胡诌之辈,所以今日特地前来,就是想弄清楚,今早你为何会提出用毒的计策?”
沈兄光风霁月,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拿无辜百姓的性命去换取所谓的功绩。
更何况,当初在四平府时,他也曾与沈长安共事过一段时间,对她的为人处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看到祁方宣如此真诚地想要知道原因,长安取出笔墨,在桌上铺开纸张,将主帐看到的地形图画了出来。
接着,她拿起毛笔,在北安城上方的定河旁边画出一道清晰的线条。
将这幅图推到祁方宣面前,长安指着那条线解释道:“只要公子派遣数千人到这里,他们就能在一天之内挖出一条沟渠。引导定河的河水淹没北安城,这无疑是最快的攻城方法,甚至比我之前提出的那个方案还要快。”
祁方宣凝视着长安所绘制的图形,眉头微皱。
“定河两岸皆是坚硬的岩石,就算动用如此多的人力,也难以在一日之内挖掘出沟渠。”
他对这条河流记忆犹新,还曾特意率领众人前往上游进行了一番探查。
长安却对自己所画的地方充满信心,她指着那道墨水痕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所标记的这个位置绝对可行。”
这个地方,正是沈齐在商队北行途中偶然发现的。
她继续解释道:“当久攻不下时,其他人自然也会想到这种方法。但只要仔细搜寻定河附近,就会发现这里的土质松软,适合挖掘沟渠。相较而言,我的主意更为简单直接,至少不会导致所有人都被淹死。”
话锋一转,长安又谈起了唐成这个人。
“王景舟虽然如今有些昏庸,但他曾经替唐成亲尝过汤药。即便我们用满城百姓的性命相要挟,唐成也只会龟缩在城内,不会投靠王景舟的敌人。”
其实这些分析和她在营帐内出的主意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