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明鉴啊!”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他指着霍无伤和霍君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两个人都疯了!霍君华疯了十五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话怎么能信?这
\"孽障……这个孽障定是受了她的蛊惑,为了区区一个爵位,竟……竟敢污蔑构陷自己的生父!此
\"不忠不孝、丧心病狂之徒,请陛下降旨,将他就地正法,以正国法,以安臣心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立刻,便有几个与凌益交好的武将出列附和。
“陛下,城阳侯所言甚是!凌将军……不,霍无伤此举,悖逆人伦,闻所未闻!”
“疯妇之言,竖子之语,岂可为信?请陛下明察!”
一片嘈杂声中,一个清瘦的御史站了出来,他没有为谁说话,只是躬身一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无论霍将军所言真假,都需彻查。然,仅凭口供与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不足为凭。敢问霍将军,可有物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了霍无伤身上。
霍无伤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他从怀中,慢慢地,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射向抖如筛糠的凌益。
“证据?”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惨烈的、冰冷的笑。
“凌益,你可还认得,这幅城防图?”
凌益在看到那卷图纸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张他演了十五年的、慈父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那是当年他亲手交给叛军的、孤城的布防图。
上面有霍翀亲笔做的标记,还有他为了取信于对方,偷偷按下的、自己左手尾指的指印。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霍无伤没有理会他的崩溃。他将图纸高高举起,呈给内侍,声音响彻大殿。
“此图,乃臣父亲绘。图上,有凌益的指印,以及他与叛军往来的书信。信中,详述了他如何拖延援军,如何约定瓜分军械。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内侍颤抖着双手,将图纸和书信呈到了御前。
文帝一张一张地看过去,他的脸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每看一张,他身上的寒意便重一分。到最后,他手里的那些纸,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几乎拿捏不住。
他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霍翀,在他面前拍着胸脯说“陛下放心,臣在,孤城便在”的模样。
他又想起了霍家满门惨死的消息传来时,自己是如何在宣室殿内,一夜白头。
他还想起了这十五年来,他是如何心怀愧疚地善待凌益,如何将所有的补偿与期望都放在了“凌不疑”的身上。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用他挚友的鲜血和忠魂,浇灌出来的、肮脏的骗局。
“好……好一个城阳侯……好一个……朕的肱骨之臣……”
文帝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而悲凉,听得人心头发颤。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罪证,狠狠地砸向凌益的脸!
“凌益!你还有何话可说!”
凌益被砸得头破血血流,狼狈地趴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陛下……”霍无伤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终于滚下了两行滚烫的泪。
十五年的隐忍,十五年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沉痛的恳求。
“臣,不求富贵,不求爵位。只求陛下,允臣手刃此贼,以慰我父,及霍氏满门……在天之灵!”
他说完,重重地,对着文帝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与泪水混在一起。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极致的悲怆与仇恨所震慑,大气也不敢出。
文帝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扶着龙椅,许久,才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声音,下达了旨意。
“城阳侯凌益,通敌叛国,罪无可赦……着,削去爵位,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他终究,没有答应霍无伤的请求。
君有君的法度,国有国的规矩。他不能开这个先例。
“霍氏一门,忠烈盖世,朕……有负忠良。”
文帝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传朕旨意,恢复霍翀名誉,追封为‘忠武’。霍氏一门,依国公之礼,重新安葬。”
“霍无伤……你,受苦了。”
他看着殿下那个浑身浴血的青年,眼中充满了愧疚与心疼,“从今日起,你便是霍无伤。官复原职,另,赐名‘不疑’。朕希望你,此后,莫要再疑。”
说完这番话,文帝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了回去。
“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沉寂。
群臣们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没有人敢去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凌益,也没有人敢去多看一眼那个终于得报大仇的、新的少将军,霍不疑。
霍不疑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扶起了身旁已经再度陷入混沌的姑母。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殿顶那繁复华美的藻井。
外面阴沉的天色,透过高窗,照得那片鎏金描彩,也带上了一丝灰败的冷意。
天,快亮了。
但他心中的那片天,却永远地黑了。
朝臣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像生怕沾上凌益的晦气。
偌大的承明殿,一下子就空了。
只剩下龙椅上的皇帝,地上的一滩烂泥,和中央那两个穿着孝服的人。
还有就是,门口那几个不请自来的女眷。
文帝没坐稳,几乎是从龙椅上跌下来的。
他踉踉跄跄地冲下御阶,一把抱住霍不疑,嚎啕大哭。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啊……”
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鼻涕眼泪全往霍不疑那身干净的孝服上抹。
龙袍上绣着的金线十二章纹,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看着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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