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宥慌忙移开视线，目光最终落在正前方的篝火之上。跳动的火焰在他明亮清澈的眼眸中投下摇曳的光影。他盯着那簇火沉默不语，仿佛要从燃烧的木纹中看出什么玄机。
于奕同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那孙师兄觉得，在下此刻应该在哪儿？”
这个问题让孙南宥的瞳孔微微一滞，“如今魔军势力强盛……”孙南宥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仙门估计也在商议对策。我觉得，或许你……”
于奕径直打断他的话：“孙师兄的意思——是觉得在下此刻应该是在山上与同门师兄弟一起抵御外敌而不是应该出现在乞丐堆里自甘堕落，是吗？”于奕虽是笑着在回答，可他的语气很不愉快。
孙南宥愣住了，他不明白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难看出来吗？在下被逐出师门了。”于奕随手接过身旁乞丐递过来的装着酒水的破碗，一饮而尽。
“可是……怎么会呢？”原剧情里可没有这一幕啊，孙南宥赶忙向千叶求助。只是很可惜，由于他们先前犯下的错误，千叶现在没有权限能够看到于奕过去的经历，“就算你被逐出师门了，但你不还是苌舟于氏的公子吗？他们难道就不……”
于奕忽然倾身向前，食指轻抬，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抵在孙南宥柔软的唇上。孙南宥感受到从对方手指传递过来的温度，有些冰凉。于奕凑得极近，近到孙南宥都能看清他瞳孔里跳动的篝火。
但很快，于奕就自觉地拉开与孙南宥之间的距离，“嘘——别激动，孙师兄。在下不仅是被逐出师门了，同样也被逐出了家门。”他语气平静得仿佛无关己要。
孙南宥怔住了，瞳孔在眼眶中微震。他呆望着于奕，试图从那对含笑的眸子里找出些许往日的痕迹——可那瞳孔深处除了跳动的篝火，只剩一片他读不懂的晦暗。
“可……为什么……”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
“想知道在下是犯了何等的滔天大罪是吗？”于奕忽然笑出声，指尖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孙南宥这才发现，自己那些未说出口的疑问，早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嗯……你若不愿，我也不勉……”
“勾引烨灵门派与漼林寒氏的天之骄女——”于奕突然凑到他耳畔，吐息冰冷如蛇信，“孙师兄觉得，这算不算死罪？”语气仿佛开玩笑般轻松，可话音落到孙南宥耳里，却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什么！”
孙南宥的瞳孔猛地一颤，尚未消化这惊人的坦白，于奕已霍然起身。衣摆扫过将熄的篝火，溅起一串幽蓝火星。
“兄弟们，该散了。”他含笑的嗓音在破庙里回荡，惊起梁上栖息的寒鸦，“明日还要带咱们孙师兄——”提到孙南宥时，于奕的目光也随之而去，鸦群扑棱棱飞过残缺的月亮，他的侧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去见识真正的快活呢。”
乞丐们哄笑着散去，唯有孙南宥仍坐在原地。他望着于奕月光下的背影，此刻倒显得如此陌生。
夜渐深时，此起彼伏的鼾声填满了破庙的每个角落。时刻提醒着孙南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不知是出自哪位仁兄的。身下的草席甚至还比不上孙南宥被关小黑屋时的那一整块石板，关键睡在他两边的人时不时翻个身伸个腿的。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孙南宥居然开始怀念那块陪伴他两年的石板了。
结果不出所料，这一夜，孙南宥失眠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或许这就是蝴蝶效应吧。即便再小的变化也会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更何况，宿主您整整与他们相处了一两年呢。”千叶端正地坐在精神海餐桌前的椅子上，孙南宥出现在他对面。
“可是……于奕竟然喜欢寒书谣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孙南宥有些抓狂，这两人之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宿主，咱就是说，或许……于奕并不是真心喜欢寒书谣呢？”千叶依照自己的经验得出这个结论。
“可是，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孙南宥翻来覆去，还是想不明白。
“谁知道呢？若是我，反正是绝对不会全然不顾心爱之人的前程，去做出那种荒唐之事的，”千叶笃定道，“更何况，他分明知道，寒书谣是修无情道的，他们两个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话虽如此，孙南宥还是情不自禁联想到了千叶自己的孽缘——若按千叶的说法，那不就是恋爱脑吗？
糟了……
“宿！主！”千叶一脸哀怨地瞪着孙南宥，后者心虚地偏过头去，不敢与前者对视。好在此刻大难当前，千叶没有空闲心思去管这些。
平面系统在千叶跟前不断变化着画面，千叶的眉头也是越锁越紧，到最后都快要凑到一起去了。孙南宥躲到客厅另一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现在剧情已经偏离得太严重了，男女主迟迟没有相爱就算了，甚至就连主角团也都分崩离析，他们各怀心思，从来都没有一刻真正团结过就是了。”千叶不停抱怨说。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孙南宥转头又去问千叶。
“不知道……”千叶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们并不知主角团另外几人的现状，不然咱们先一个一个找，能劝回一个是一个。”面对这种死局，千叶都快摆烂了。
“嗯，目前就先这样吧，”孙南宥点点头应下，“但……于奕这边，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千叶闭眼正在思索，“先放一放吧，我看那小子动机不纯，怕他会对宿主您下手，保险起见，咱们最好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于奕便掀了孙南宥的被子。孙南宥一睁眼，发现一屋子的人竟都已经醒了。
晨雾像融化的奶冻般糊在窗纸上，于奕冰凉的手指直接扣住孙南宥的手腕：“孙师兄快起来，在下带你去见识见识——”
市井的早集氤氲在豆浆热气里。卖胭脂的瞎眼老妪颤巍巍递来两盒口脂，青瓷盒底却刻着不同寻常的雪莲纹。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夹杂着男女老少的吆喝，孙南宥一路走来，目睹着领头的于奕挨家挨户地收取银钱。
“这是在收什么钱？”孙南宥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询问身后的老乞丐。
“哎哟喂！您连这个都不晓得？”老乞丐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咱们头儿可是这地界独一份的修行者，日夜护着大伙儿的周全。咱们这些受他庇护的平头百姓，自然得按月孝敬些银两，不然头儿靠什么过活？”
“......保护费？”
“嘿！您这个词儿用得妙啊！就是保护费！”老乞丐突然提高嗓门，惊得孙南宥连忙捂住他的嘴。
“怎么了？”于奕闻声回头。孙南宥迅速将老乞丐挡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接着继续逛街。
路过街角的布料店前，老板娘挥舞着桃红帕子招呼：“几位爷进来瞧瞧，新到的杭绸……”
孙南宥不自觉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这件与那群乞丐别无二致的破烂不堪的衣物。
于奕的靴尖突然抵住他的鞋底：“孙师兄看什么？”他顺着孙南宥的视线望去，忽然轻笑出声，“佛心不靠金冠霞帔，道骨何须锦缎加身？师兄，你说，是吧——”
这话说得响亮，周围乞丐纷纷叫好。孙南宥却注意到，于奕说这话时，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分明藏着什么。
布店老板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帕子突然飘落。孙南宥眼看着那片桃红绸帕在落地前，被暗处窜出的一只黑猫叼走。
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孙南宥总感觉除了收保护费之外，于奕等人还在做着什么。并且，孙南宥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们现在所在做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可能与自己有关。
“尝尝？”于奕突然掰开他的手掌，将一块桂花糕强硬地塞了进来。糕体温热松软，隐隐散发出甜腻的香气，“这家味道很不错的。”
“嗯……谢谢。”孙南宥顺从地接过，却在转头的瞬间，余光捕捉到于奕与三步之外一个卷发乞丐的短暂对视。那眼神交换快如闪电，却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待他定睛再看时，街角已空无一人，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孙师兄，看什么呢？”于奕突然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那张俊朗的脸庞在晨光中带着无害的笑意。
“没事，我只是有点饿了……”孙南宥心头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桂花糕，眼神飘忽地避开对方的注视。
“是吗？饿了啊……”于奕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突然，他眼睛一亮，指着前方一家挂着红灯笼的食肆，“孙师兄想吃什么？”
不等回答，于奕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向前跑去。孙南宥踉跄着跟上，低头看了看手中被捏变形的桂花糕，又望了望于奕的背影，最终悄悄将糕点藏进了袖袋。
酒过三巡，木桌上横七竖八倒着醉醺醺的乞丐。孙南宥端坐在一片狼藉之间，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酒圣药丸——那是千叶放在别墅里一直预备着的，此刻正在他胃里化作一道清凉屏障。
“小、小兄弟……”身旁的老乞丐突然凑近，浑浊的酒气喷在他脸上，“你……你怎么比咱们这些老酒鬼还能喝……”他歪歪斜斜地举着倒扣的酒杯，杯底在干裂的嘴唇上蹭出一道血痕。
孙南宥正要敷衍，老乞丐突然将空酒壶砸在地上：“没酒了！小二！快给咱满上！”
缩在角落的店小二浑身一颤。孙南宥这才注意到，这少年从始至终都紧贴着墙壁，脖颈处隐约可见青紫指痕。当他哆哆嗦嗦上前添酒时，又因身旁另一个乞丐突然耍起的酒疯吓得将酒都撒了一地。
“你干什么吃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老乞丐说着就要暴起。
“黄兄，且慢——这不过是个意外，再叫他重添一碗得了。动怒做甚？”中途离场的于奕终于出现，及时阻止了这场纠纷。
“是是是，头儿说的是！”那老乞丐见着于奕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连忙起身给对方让座。
于奕就这么坐在了孙南宥的身边，他眉眼弯弯朝孙南宥一笑，“孙师兄，这家菜品如何？还吃的惯吗？”
孙南宥皮笑肉不笑，“还可以——刚才你去做什么了？”
“啊~没什么，手下的人犯了点事，把人家的包子铺掀翻了。方才在下是去处理了。”于奕刚坐下就打算动筷子夹菜，丝毫没有嫌弃这双筷子是那老乞丐刚掉到地上的。
孙南宥假装被热汤呛到，俯身时却瞥见对方靴筒里别着的——正是仙门特制的捆仙索。
子夜更响，孙南宥准时睁眼。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捏碎枕畔的迷魂香。破庙里呼吸声此起彼伏，宛如暗夜的魔影此起彼落。
小心翼翼终于来到窗前，孙南宥最后回首一望——情况果真如他所料，于奕并不在这里。
翻窗时瓦片轻响，身后立刻传来男人的叫声。孙南宥来不及回头，一脚跃进外面的黑暗中。
孙南宥一路狂奔，身后黑影如潮涌来。幸得自己曾习得过风行道的“急速”功法，区区无主的群鼠，暂且还抓不住他。
千叶自风中化形，成为照亮孙南宥前方路线的唯一明光。孙南宥在奔跑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宿主！找到女主角了！她现在就在这个方向——”
待听清千叶口中的位置，孙南宥没有犹豫，即刻就朝着那个方向加速。而他身后的一众乞丐呢，孙南宥早就观察过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身体残缺的无家可归者，即便有四肢健全的，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又怎么追得上一位修仙者？
孙南宥一个飞跃跳过此处的界碑，顷刻之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前方的深林之中。任凭那群迟迟无法追上的乞丐如何眺望，也终究窥探不到他的衣角。
当独眼的乞丐将此事一五一十汇报给刚从邻城归来的于奕时，于奕握剑的手一顿，狂暴的灵力顿时炸开，将近处的几个乞丐击飞。他们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破庙的残垣断壁上。其中一人当场呕血，溅在斑驳的墙面上，竟腐蚀出几个冒着黑烟的小洞。
“废物！”
于奕的声音不再如以往的慵懒戏谑，而是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
众乞丐连忙下跪，刹那间求饶声不断。于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去！把城外搜个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乞丐们得令，连滚带爬地起身，逃似的离开了破庙。只剩眼角带痣的少年，眼神里充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