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心安,伴随着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简陋“床榻”的不远处。
两名身着制式暗金魔铠、气息沉凝、煞气内敛的魔族战士,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静静伫立。
他们的铠甲样式与之前帝宫守卫截然不同,更加厚重,铭刻的魔纹也更加古老深邃,肩甲处烙印着一个狰狞的魔龙头颅徽记——魔帝亲卫!此刻,他们身上还带着高空凛冽的寒意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
看到我睁开眼,其中一名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魔卫上前半步,动作简洁得近乎刻板,毫无先前在帝宫时对“陈局长”那层浮于表面的尊重。他的声音低沉,像冻硬了的铁块,不带丝毫温度:
“醒了。”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下并非柔软的床铺,而是覆盖着厚实皮毛的硬质平台。身体虽然虚弱,但行动无碍。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这……是哪里?”
“临时营地。”另一名魔卫接口道,声音同样冷硬,毫无解释的意愿。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落在我身上,而是警惕地扫视着营地外围翻滚的暗红魔云。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破碎的帝宫广场、魔帝古路那冰冷睥睨的眼神、自己那近乎托孤的遗言、还有……那声充满了不屑与狂傲的冷哼……以及,一头遮蔽天空、散发出洪荒气息的巨大魔兽轮廓……
“大空鸟……”我支撑着坐起身,软甲摩擦着新生的肌肤带来细微刺痛,身下的“床榻”也随之轻微晃动了一下,带着巨兽呼吸般的韵律。“前往……九幽深渊?”我看向他们,嘶声问道。
鹰隼眼神的魔卫这才将冰冷的视线完全锁定我,简短地吐出一个字:“是。”
“还有……多久?”我追问。
“三日。”他的回答依旧吝啬到极点,仿佛多一个字都是浪费。说完便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被巨大羽翼阴影笼罩的营地边缘,那里跳跃着几堆驱散寒意的魔焰篝火,映照着其他同样沉默警戒的身影。
三日……
时间比预想的要快。这头传说中的洪荒魔兽“大空鸟”,其速度果然超乎想象。古路……他终究还是将九幽令给了我,并派出了自己最核心的力量和最珍贵的坐骑,送我这最后一程。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腰间的双剑。
照影剑漆黑的剑柄,冰冷依旧,仿佛连光线都被其吞噬。刀秋剑古朴的剑鞘,温润内敛。两柄绝世凶兵,此刻安静地悬在腰间,如同最忠诚的伙伴。
昏迷前那近乎托付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自己颤抖着将照影剑递向古路,希望他能在危急时刻持剑去寻师父陆正清……
那么,剑为何还在我这里?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刺向那名鹰隼眼神的魔卫,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质询:
“古路……不,魔帝陛下……”
我顿了一下,似乎在适应这个称呼的改变,又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紧紧锁住对方那毫无表情的脸。
“他……没有接受我的照影?”
这个问题问出,两名如同万年玄冰般的魔帝亲卫,身体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绷紧了一瞬。那并非动摇,更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刻入骨髓的意志在对抗着外界的探询。
鹰隼眼神的魔卫沉默着,他那刻板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只有一片冻结的漠然。
短暂的死寂,如同极地寒风,笼罩着这处高空中的临时营地。只有大空鸟偶尔扇动巨翼带起的低沉风声,以及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终于,另一名魔卫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刻板,却仿佛带着一种金属互相刮擦的艰涩感:
“魔帝陛下……”他开了口,视线却投向营地中央那堆最大的篝火,仿佛在看着某个遥远的身影,“……在您昏迷后,亲自为您稳定伤势,随后命我等驾驭大空鸟,即刻启程,全速奔赴九幽深渊。”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仿佛咽下某种沉重的东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坚硬:
“陛下他……已决意死守魔帝城。”
“陛下有令:”
“‘魔帝古路,生于北域,长于北域。帝城在,本帝在;帝城亡,本帝亡!’”
“‘此乃魔帝之责,亦是北域之魂!’”
“‘吾当……与北域共存亡!’”
“与北域……共存亡……”
这五个字,如同五柄淬冰的利刃,狠狠刺入我的心脏!
死守?共存亡?
那三个家伙!那三个窥伺魔帝之位、实力深不可测、野心勃勃的老怪物!他们若真的联手……古路他……即便他是魔帝,即便他拥有无上伟力,在失去了桔梗这个最大的威慑之后,面对三尊同级别的存在围攻……他守得住吗?!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新生的指骨发出细微的呻吟,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狂暴的寒流,瞬间冲垮了心中对古路的所有芥蒂与怨怼!
那个高傲、冷漠、视阳间如草芥的魔帝……
那个为了姐姐瞬间失态、露出脆弱一面的弟弟……
那个面对自己托付,不屑一顾地发出狂傲冷哼的对手……
此刻,他选择了最决绝、最惨烈、也最符合他魔帝身份的道路——与他的疆域,与他的子民,共存亡!
他拒绝了援手,拒绝了退路,选择了用生命去践行他的帝责!
这并非愚蠢的狂妄,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与担当!一种属于帝者的、不容亵渎的尊严!
我沉默了。
营地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大空鸟巨翼划破魔云时低沉的呼啸。
良久。
我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从两名如同铁铸冰山般的魔帝亲卫身上移开,投向营地外那翻滚不息、仿佛无边无际的暗红魔云深渊。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无谓的劝说,更没有惺惺作态的感慨。
我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很轻,却仿佛耗尽了我此刻所有的力气。
“知道了。”我嘶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却又仿佛在冰层下涌动着难以估量的暗流。
目光重新落回腰间的双剑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照影剑那冰冷刺骨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