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之内,死寂无声。
连炭火吞吐薪柴的哔剥轻响,都消失了。
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西疆首领的心头。
让他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溺水。
蛮骨部的力量。
鸣驼部的箭技。
西疆人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两样东西。
就在今日,被大雍朝廷派出的两个人,用最轻描淡写,也最残忍的方式,彻底碾为齑粉!
那不是比试。
是处刑。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们的尊严和骄傲,用一把钝刀,一片片活剥下来。
再狠狠踩进帐外的污泥里!
一名满脸虬髯的部落首领,攥着酒杯的手指过度用力,指节已是一片狰狞的死白。
“咔嚓!”
价值不菲的秘银酒杯,竟被他生生捏变了形!
屈辱、惊骇、茫然……
最终,万千情绪汇聚成一种他们绝不愿承认的情感。
恐惧!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大雍王朝真正的实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坟墓般的死寂中。
“呵呵……”
一声沙哑而阴冷的笑,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笑声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骨锥。
精准地刺入每个西疆首领的耳膜,让他们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谁?!
谁在这种时候,还敢笑,还笑得出来?!
唰!唰!唰!
无数道视线,瞬间聚焦在金帐的一角!
那里,一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站起。
他一动,周围跳跃的篝火都似被吸走了光与热。
火焰竟本能地向后蜷缩,畏惧地颤抖。
当他从阴影中走出,火光照亮他面颊的瞬间。
不少部落首领竟骇得筋骨发软,几乎从兽皮椅上翻倒。
那张脸上,遍布着银月般的诡谲刺青。
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颌,透着一股邪异至极的气息。
更让人心胆俱寒的,是他手中那根森白色的骨杖!
杖身不知是何种生物的腿骨打磨而成,杖顶则镶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宝石。
正一明一暗地闪烁,吞吐着不祥的微光。
蚀月部大祭司!
阿史那·塔拉!
这个在西疆传说中,唯一能与鬼神对话的男人!
阿史那·塔拉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惧的目光。
干裂的嘴唇开合,嗓音干涩,刮得人耳膜生疼。
“匹夫之勇。”
他顿了顿,又吐出四个字。
“匠人之技。”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的轻蔑与鄙夷,浓得化不开。
“这也配叫本事?”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看李承泽一眼。
而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白骨法杖。
杖尖越过众人,直指李承泽身旁……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
阿史那·塔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一字一句,阴冷彻骨。
“李承泽,本祭司今日,不是来陪你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把戏!”
“让那个该坐在这里的人,出来!”
骨杖在厚毯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似巨杵直接捶在众人的心口上。
震得他们气血翻涌。
阿史那·塔拉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底传来,带着腐朽的寒气。
“我西疆信奉的,是长生天!”
“谁能得到天神的眷顾,谁,才是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部落首领,一个个猛地抬起了头。
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火焰!
对!
这才是他们西疆的规矩!
力量和技巧,终究要臣服于神明!
阿史那·塔拉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终于转向了李承泽。
那不是看一个对手的眼神,更像是神只俯瞰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连多余的情绪都懒得施舍。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并非是对李承泽说的。
“听说,你们大雍出了个青阳郡主。”
沙哑的嗓音在死寂的金帐内回荡。
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似带着血腥味。
“传闻她有通天彻地,役使鬼神之能?”
他猛地抬起骨杖,杖顶的幽蓝宝石光芒大盛,直指帐外万里无云的晴空!
“既然如此,敢不敢与我比一比,这呼风唤雨的本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呼风唤雨?!
跟蚀月部大祭司比呼风唤雨?!这简直是疯了!
阿史那·塔拉却对周围的哗然充耳不闻。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可怖的笑容。
“若那位郡主,能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召来风雨雷电!”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啼哭!
“我蚀月部……”
所有部落首领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不!”
阿史那·塔拉狂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
“是我西疆十一部!”
“便奉你大雍为主,永世臣服!!”
“轰——!”
金帐内彻底失控!
无数部落首领“霍”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满脸的不可置信!
“疯了!阿史那·塔拉这个疯子!”
“他凭什么拿我们十一部族的命运做赌注?!”
“这是神明才有的手段!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这是要拿我们西疆十一部族所有人的命运,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惊怒、恐慌、混乱的叫嚷声此起彼伏,整个金帐乱成了一锅粥!
拓跋烈的手死死攥住了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坟起。
巴图的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底最深的骇然。
他们是见过那个小姑娘的手段!
杀人如屠狗,挥手间血流漂杵!
可……那终究是杀人之术!
呼风唤雨,逆转天时,这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领域了!
她……真的能做到吗?!
喧嚣声中,李承泽却稳如泰山。
甚至还有闲心端起酒杯,欣赏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
嘴角的弧度,却越发玩味。
终于,该到她登场了。
就在所有西疆首领都以为大雍会被这个疯狂的赌约吓退时。
一道带着几分懒散的清越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帐外飘了进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赌注太小,本郡主没什么兴趣。”
唰!
金帐之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了大帐的入口!
紧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轻笑。
“不过……”
“既然大祭司这么想死,本郡主,便陪你玩一场大的。”
“若我召来风雨,你西疆十一部,奉我大雍为主。”
“若我做不到……”
清越的声音顿了顿。
下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包括狂傲不羁的阿史那·塔拉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百会穴!
“我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偌大的金帐,死寂得能听见血液流过耳膜的轰鸣。
终于,厚重的帐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一袭月白锦衣。
在这充满了兽皮、烈酒与血腥味的粗犷金帐中,素净得不像话。
她走得很慢,脚步落在厚软的地毯上。
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好似她的脚下。
不是地毯,而是虚空。
可她每向前一步。
那些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西疆首领,竟不自觉地向后缩去。
有人甚至从座位上滑落,狼狈不堪。
没办法,那股气压太强了!
他们垂下头,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不是敬畏。
是烙印在血脉深处,面对无上威压时,无法抗拒的恐惧!
黛玉走到了金帐中央,停下。
她甚至没有分给对面那狂傲的大祭司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
一个字,清清冷冷,却重逾山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一言为定!
再无转圜!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宽大的白色袖袍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
她的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张开。
空无一物。
没有法器,没有符咒,什么都没有。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低沉的嗡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金帐内原本烧得正旺的牛油火把,火苗“噗”地一下被压成了豆大的火星。
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神色惊恐如见鬼魅。
“怎……怎么回事?!”
一个部落首领颤抖着嘴唇,几乎要瘫软下去。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一股极细微的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顺着脚底板,爬上所有人的脊梁骨!
桌案上的酒杯开始嗡嗡作响,杯中的酒液,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让人的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阿史那·塔拉脸上的狂傲彻底凝固。
他死死盯着黛玉,那张藏在兜帽下的脸,第一次扭曲成了极致的惊骇!
她什么都没做!
甚至连一句咒语都未曾念诵!
这……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而黛玉,只是微微抬手,神情淡漠如初。
她的目光穿透了帐顶,望向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
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将帐内所有光线都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