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众人惊呆了。
眼前,断掌大汉的惨状简直难以名状。
他不仅被小姑娘另一边的侍卫手中的剑刺了个对穿。
青钢剑自前胸没入、后背透出。
剑尖还挂着几缕破碎的血肉,汩汩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在脚下汇成一汪触目惊心的血泊。
更骇人的是,紧接着,一道粗壮如蟒的惊雷,穿透客栈屋脊,自九天之上直直劈下,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天灵盖,瞬间将他焚成了焦炭。
大汉原本魁梧的身躯此刻蜷缩扭曲,像是一截被烈火焚烧过的枯木,浑身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衣衫早已被烧成灰烬,零星地附着在焦黑的皮肤上,周围稍有动静,便簌簌掉落。
四肢也呈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断腕处断裂的骨头刺破焦黑的皮肤,露出森森白骨,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泛着诡异的白光。
唯一完好的手掌,手指蜷曲如鸡爪,还保留着抓人的姿势,指甲缝里残留着黑色的灰烬,明显是惊雷带来的烈焰灼烧所致。
脸上的五官已模糊难辨,唯有一双圆睁的眼珠,在焦黑的眼眶中凸起,满是惊惧与不甘,好似在临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周围的空气似是都被这惨烈的景象凝固了,客栈内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偶尔有风从客栈外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幽冥鬼魅的低泣,让人毛骨悚然。
除了黛玉与她的父亲之外,此刻,客栈内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无一人能道出个中玄机——那道撕裂天际的惊雷,是如何像长了眼睛般,径直劈开客栈的屋脊,裹挟着灼目的电光,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堂中正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断掌的大汉的。
这时节,人们都分外迷信,相信因果报应。
众人眼见这突如其来的天罚,面上皆浮现出敬畏之色。
交头接耳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老辈人常念叨的\"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断掌大汉平日里烧杀抢掠、欺压良善的恶行,此刻竟似成了这雷火劈落的注脚,令在场之人愈发笃信,冥冥之中,自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人间的善恶是非。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青紫电光的惊雷轰然劈落的刹那,两道小小的身影自客栈梁柱间倏然掠过。
银芒如月下寒霜,黑影似暗夜流沙,相携着化作两道弧光,在雷声炸响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黛玉衣袖的褶皱中。
一时间,客栈大堂内霎时炸开了锅。
众人或踮脚张望焦黑的尸体,或以袖掩鼻惊退几步,惊呼声与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几人缩在桌后窃窃私语,也有的客人手中的肉“砰~”地掉在桌上,但他们却顾不得理会,只压低嗓音嘀咕:“莫不是这凶汉平日欺男霸女、恶事做绝,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更有人攥紧了双手,嘴里念念有词:“不得了,雷公显灵,有人遭天谴了……”
可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刀疤脸等余党铁青着脸,腰间刀鞘泛着寒光,众人便似被掐住了脖颈的鹌鹑,忙压低了嗓门,将惊惧与窃语化作喉间含混的嗡鸣。
唯有暗暗一直关注着黛玉的权景朔,如鹰隼般的目光惊异地凝着黛玉的衣袖,眸底波澜翻涌,喉结滚动着咽下惊疑,薄唇抿作一线,将未出口的疑问尽数碾碎在齿间。
另一侧,刀疤脸等人喉结发紧,一双双不可置信的眸子盯着焦尸,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们都是惯从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从不信邪。
可方才雷火劈落的刹那,也不禁心底发毛。
刀疤脸权衡利弊,目光在小琳琅身旁两个出手迅疾如电的侍卫身上掠过,明白此时再理论,莫说找回场子,怕是连弟兄们的命都要折在此处。
\"走!\"他喉间滚出低哑的闷喝,反手推开犹自战栗的哈巴狗伙计,将那盘滋滋冒油的烤全羊掀翻在地,就要夺门而出。
他甚至没替那断掌大汉收尸。
“噼里啪啦~”
一串金珠相撞的清越声响过,自客栈褪漆的乌黑门框后,探出半截枯瘦的手腕。
枯瘦的手中,算盘铁档上的铁钉映着火光,竟比檐角铜铃更亮三分。
众人惊疑地望过去,只见客栈掌柜慢腾腾地自门廊阴影里踱出,瘦得能瞧见肩胛骨凸起的身形直挺挺杵着,枯枝似的手指扣在铁档金珠的算盘上,珠串拨动声里竟透出几分金石铿锵:“关爷,上等烧刀子二十斤,烤全羊虽未动筷,但已端上你们桌面,按江湖规矩,也当作价,另添三壶雨前龙井、四碟酱瓜花生,拢共承惠纹银三十二两整,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众人喉间不约而同漏出嘶嘶抽气声,都替这胆大的瘦掌柜暗暗捏了把冷汗。
几个常来往于沙漠的常客,眼珠子在刀疤脸铁青的面色与瘦掌柜挺直的脊梁间来回逡巡——这掌柜莫不是被雷火震坏了脑子?刀疤脸的刀刃上,月前才在这客栈劈开过三个过往商客的脑袋,此刻刀鞘上凝着的血渍都未干透!
当然,能在这三教九流、盗匪横行的客栈当掌柜收银的,本身没两把刷子,是决计不成的。
众人忽地想起去年腊月,镇上皮货商在客栈中大打出手,毁坏客栈三张八仙桌,八张椅子,瘦掌柜拄着算盘往当街一杵,硬是逼得皮货商赔了两倍银钱……
但这一套,对付寻常客人,倒也罢了。
可眼下,对上穷凶极恶的刀疤脸一伙人……
众人眼见着算盘珠仍在掌柜的指间\"咔嗒\"脆响,声声都似敲在众人绷紧的心弦上。
檐角铜铃被夜风掀得乱颤,却盖不过满堂急促的呼吸声。
没有了功力深厚的客栈老板做后盾,都觉得,瘦掌柜毕竟双拳难抵四手。
此刻,瘦掌柜枯枝般的手指仍稳稳扣着算盘上的金珠子,身形像是浸了桐油的桅杆,任风浪再急,也杵在门口,岿然不动。
刀疤脸额角青筋暴起,刀疤自眉骨斜劈至下巴的旧伤,似活过来般泛起紫红。
他双目淬了冰碴般死死钉住掌柜,喉间滚动着低哑的冷笑:\"老匹夫倒会挑时候算账,莫不是连雷公劈下的账目也要往关某头上记?\"
哪知,客栈掌柜像尊门神似的,挡在客栈门口,枯槁手掌横出,喉间溢出的字句也似裹着冰碴子,再一次重申:“三十二两纹银!”
言下之意,少一两都别想从这门内离开。
刀疤脸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指节悄然扣住刀柄,胸中气血翻涌。
奈何这些年,他数次遣人去找这掌柜的麻烦。
无论是派去的泼皮恶棍、杀手探子,都似落进深潭的石子,连个水花都未曾溅起。
这瘦如竹篾的掌柜,仍日日端坐在客栈柜台后。
刀疤脸脸上的疤痕一阵抽搐,狠狠斜睨了旁边的一个汉子一眼。
那汉子浑身一颤,慌忙自怀中摸出几枚大小不一的银锭,心存试探,天女散花般,向瘦掌柜袭去。
只见对面的瘦掌柜,枯枝般的手腕一抖,宽大袍袖如云垂落,几枚雪花银锭似是被无形丝线牵引,尽皆无声没入瘦掌柜袖中。
刀疤脸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喉间似被塞了团浸冰的棉絮,终未再吐一字,只将弯刀往腰间一收,带着他那帮凶神恶煞的弟兄,潮水般退出门外。
只是离去前,刀疤脸勒马回望。
胯下黑马人立长嘶,那双毒蛇似的三角眼,在瘦掌柜和黛玉与小琳琅三人面上狠狠地剜过,方啐出一口血沫,纵马踏碎满地残阳。
眼眸里淬着阴鸷的寒光,似两把冰冷的匕首,誓要将几人的面容深深刻进心底。
马蹄声杂沓远去时,檐角铜铃仍在风中晃荡着未尽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