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行人里,竟无一人有过行商走贩的经验。
他们对商贾之事一窍不通,如今却要强装成商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满是破绽,扮得一点都不像。
平日里赶路时,他们尚能勉强佯装。
可这会儿路过街边店铺,一般的行商总会敏锐地捕捉商机,仔细挑选着能带来丰厚利润的货物。
但再看这一群人,大人们一个个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人想起要进去逛逛,更别提收购一些或许用得着、能倒手转卖赚取差价的货物了。
小琳琅和小宇轩两个小家伙,倒是一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得兴致勃勃。
他们俩一会儿指指这个,一会儿又手舞足蹈地嚷嚷着那个,只是他们毕竟年纪尚小,言行举止间满是稚气,任谁瞧了,都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天性使然,全然不会想到旁的。
一旁的权景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隐隐觉得这样不妥。
她微微蹙眉,刚想开口轻声提醒两句,可目光一转,瞥见圣上那张满是威严的脸,权景瑶到了嘴边的话语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默默地闭上了。
将那未说出口的话语,连同心底的担忧,一同咽了回去。
漠边客栈,孤绝地楔入黄沙漫卷的镇子尽头。
夯土墙垣被风沙蚀出蜿蜒的沟壑,檐角铜铃在夕阳下泛着幽暗哑光,唯有褪色的酒旗,仍倔强地在狂风中猛烈翻卷,发出“猎猎”的声响。
百米开外,一泓翡翠般的湖泊却自成天地,粼粼波光里浮沉着驼队的倒影,芦苇丛中惊起的水鸟掠过水面,与远处沙丘的赭黄形成冷暖交织的奇观。
客栈旁的木桩上,一匹匹骏马与骆驼或站或卧,门内飘出的胡笳声,正被湖面送来的湿润季风揉碎在沙粒间。
客栈门前挂着的风灯内,透出昏黄的灯光,在漫天黄沙的笼罩下,宛如暗夜中一盏指路的明灯,为风尘仆仆的旅人指引着归处。
一行人下马入内,店内弥漫着羊肉与烈酒交织的香气,瞬间抚去了众人身上的疲惫,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南安王世子不动声色地瞄了瞄圣上的脸色,见他面容平静,未显露出丝毫喜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轻抬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圣上穿过熙攘热闹的店堂,往最角落的位置走去。
那位置虽偏,却清净不少,四周没有往来人群的摩肩接踵,恰到好处地隔绝了旁人的打扰与冲撞。
而且,此处视野开阔,又恰好临窗而设,只需微微侧目,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能不动声色地留意到店内外往来之人的神色举止,将店内外情形尽收眼底。
权景朔目光与林如海交汇,无需多言,便已心照不宣地认同了此处。
随后,一行人绕过几桌正推杯换盏的酒客,选了一张不大却透着古朴雅致气息的红木圆桌落坐。
待圣上落座后,众人为护卫圣驾,武功不错的南安王世子与身手不俗的权景朔,默契地分坐于圣上左右两侧,之后依次是林如海和权景瑶,黛玉与琳琅小公主。
机灵鬼小宇轩仗着人小,依旧赖在权景朔怀里。
侍卫们挨着他们,另寻了两桌相邻的位置坐下。
腰间的佩刀在马灯下泛着冷光,虽已入座,却仍保持着随时待命的警觉姿态,目光不时扫向四周。
南安王世子坐定,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目光一扫,唤来在旁恭敬等候的店小二,熟稔地报出这客栈的三道招牌吃食——烤全羊、羊汤和胡饼。
待点完菜,几人闲适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旁边那扇独特的窗户上,不禁挑了挑眉。
难得的是,这客栈的窗户,竟然镶上了晶莹剔透的琉璃,只是在外边又加了一层可拆卸的木板。
这巧妙的设计,既能防风沙侵袭,又能在风和日丽时,观赏大漠独特的景致。
不仅如此,还兼顾了保暖的功效。
大漠之地,气候诡谲无常,昼夜温差极大。
待太阳西沉,隐没于漫漫黄沙之后,白日里积攒的温热便如退潮之水般迅速消散,温度会在短短时辰内急剧下降。
此处虽地处沙漠边缘,却也难逃这沙漠气候的“铁律”。
而这独具匠心的窗棂设计,恰似给客栈披上了一层温暖厚实的暖衾。
当炽热的太阳缓缓沉入大漠边际,外面光线也渐次暗下来时,客栈的伙计们便可将一块块厚实的木板严丝合缝地与窗棂紧密契合,不仅为客栈增添了一份安全保护,更如同筑起了一道保温的屏障,将大漠里如冰刃般凛冽的寒意,尽数阻隔在外,让客栈内的温暖得以长久留存。
此时,日影西斜,气温已渐渐凉了下来。
风沙裹挟着大漠特有的干燥与清冷,在客栈外呼啸穿梭。
琳琅身后的窗户外,搭着一顶不大的帐篷。
帐篷门恰好斜斜对着窗户,像是特意为这扇窗留出的“观景口”。
帐篷内,昏黄的光线如一层薄纱,影影绰绰地洒下,在沙地上勾勒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光影笼罩下,赫然支着四个烤全羊的大铁架子。
这些铁架子每个足有半人高,粗壮的支架带着岁月打磨出的厚重质感。
地面凹陷,支架稳稳地扎在沙地中。
陷下去的沙坑里,堆着一堆堆或大或小的柴火堆。
火焰燃起,为正在烤炙的羊肉增添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烟火香。
每个架子上都穿着一只肥美的羊,羊身被处理得很干净,在铁架上稳稳地悬着。
每只羊身下,都架着一捆捆干燥的柴火,火舌欢快地跳跃着,舔舐着羊身,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烤肉的香气也随之在帐篷里逸散开来。
黛玉身形半转,动作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雅致,不过轻轻一瞥,便将帐篷内的情形瞧了个真真切切。
琳琅本就贪嘴,此时更是按捺不住,整个身体都似没了骨头般软软趴在琉璃窗上,小脸紧紧贴着窗面,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只在火上翻滚的烤全羊,小嘴微微张开,就好似鲜嫩多汁的羊肉香气已钻进了她小嘴里,就差“吧嗒吧嗒”地流下口水来。
烤架上的羊,有的才刚被伙计利落地架上火堆,有的则已经快烤好了。
刚放上去的烤羊,羊身上尚带着未褪尽的血色,在柴火热情的烘烤下,表皮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水汽,好似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柴火在烤架下欢快地噼里啪啦作响,火星不时从火堆中迸溅而起,轻触着羊身,留下一道道浅褐色的印记。
随着热力不断渗透,羊肉的纹理在火光的映照下逐渐清晰。
不时有风穿梭掠过,裹挟着大漠独有的凛冽与豪放,吹得火苗一阵晃动。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羊便也似跟着轻轻摇曳,羊身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似乎在惬意地享受着这独特的“桑拿浴”,任由热力与香气将自己层层包裹。
黛玉在伙计端来的铜盆中净过手,纤指轻捻帕子擦拭,稍一思忖,眸中便泛起恍然之色,似是解开了心中一个谜题——原来,将烤羊架子置于客栈外面的帐篷里,竟藏着这般巧思。
此处空旷辽远,烟火气可如脱缰野马般肆意飘散,不必担忧那呛人的烟味熏扰了客栈内的客人;再者,烤全羊的醇厚香气,在外面帐篷内会借风力传得更远,能引得过往行人闻香驻足,无形之中便为客栈招揽了更多的生意,可谓一举两得。
而且,烤全羊到底用的是明火,火舌跳跃、火星飞溅,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
若是在客栈内操作,万一火星迸溅到桌椅之上,引发火灾,那可就酿成大祸了。
将烤架外置,既能享受柴火烤制的独特美味,又能将安全隐患隔绝在客栈之外,实在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