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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三年四月初八,未时的日头把未央宫的琉璃瓦晒得发烫。

王皇后捏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青瓷盏沿磕在紫檀托盘上,惊得旁边侍立的红瑾打了个哆嗦。

“都备好了?”她盯着窗外那棵半死的梧桐,指甲掐进了鎏金护甲。

“回娘娘,十二抬妆奁全按您的意思,把库房里最打眼的金镶玉都装上了。那对绿翡翠镯子,特意找工匠把内侧的 ' 巧颜' 字磨平了...”

话没说完就被王皇后打断:

“磨它作甚?”她冷笑一声,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就要让她知道,这是本宫赏的。\"

重华殿的铜漏刚响过三刻,李下玉正拿根竹枝逗弄檐下的鹦鹉。

那鸟突然叫起 “皇后驾到”,吓得她手一抖,竹枝掉进太液池。

红瑾领着八个小太监抬着妆奁进来时,正看见少女蹲在池边捞竹枝,月白色裙摆沾了半边泥。

“大殿下,皇后殿下您近日操劳,特让奴婢送来些玩意儿解闷。”

李下玉站起身,指尖还滴着水,她绕着妆奁走了两圈,忽然伸手掀开最上层的锦盒

一对赤金点翠凤凰步摇躺在红绒布里,宝石眼睛在日光下泛着幽光。

“这对步摇?”

她拿起一支掂量着,金簪尾的流苏扫过青砖:

“可是去年皇后生辰,阿耶赏给我阿娘的,后来怎么到了她手里?”

红瑾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渗出细汗:

“许是... 许是淑妃主子借去赏玩了...”

“赏玩?”

李下玉笑了,将步摇扔回锦盒,宝石撞击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又打开一格,里面是对绿翡翠镯子,果然磨掉了刻字的地方,留下两道模糊的白印。

“告诉皇后殿下,这玉色跟她宫里的地砖倒是般配。”

红瑾身后的小太监们忍不住低笑,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李下玉将镯子扔回盒中,发出 \"哐当\" 巨响:

“难得皇后有心,这些东西,本宫全收了。”

“啊?”

红瑾惊得抬头,原以为至少要推辞一番。

李下玉斜睨着她,忽然翻了个大白眼,转回头时却笑得温婉:

“怎么?觉得本宫不该收?”

红瑾慌忙带着下人跪倒,额头贴地:

“奴婢不敢!皇后是疼殿下...”

“哼”

李下玉揉着太阳穴,妆奁里的龙脑香熏得她头疼:

“滚吧,别碍眼。”

红瑾咬着唇起身,退到殿门口时听见身后 \"啪\" 的一声

李下玉把支玉簪摔在地上,碎玉碴溅上了她的裙角。

待下人全走尽,白云端着水盆进来,见满桌的金首饰愣在原地。

“全分了。”

李下玉踢开个锦盒,东珠璎珞滚了一地。

她拿起那对翡翠镯子,对着光看见内侧未磨净的 “巧颜”字残痕:

“宫墙外难民窟,见过吗?”

半个时辰后,白云带着两个太监用板车拉着妆奁出了宫门。

李下玉趴在窗台上,看着板车碾过朱雀大街的车辙印,想起三日前路过西市,看见个瞎眼老妇用女儿的红头绳换麦麸。

那时她摸了摸袖中王皇后赏的珊瑚珠,最终没掏出来 那些珠子太亮,亮得像扎在人心上的针。

“殿下,该去给淑妃主子请安了。”

绿萼捧着披风进来,却见李下玉正在拆一支赤金步摇。

簪头的蕾丝凤凰被她拧断了翅膀,金粉簌簌落在妆台上。

“阿娘在做什么?”

她头也不抬,指尖被细金丝划破,血珠滴在锦盒上,像极了步摇上嵌的红宝石。

椒房殿里,萧淑妃正坐在镜前描眉。

看见李下玉进来,她放下螺子黛,笑道:

“玉儿又去惹事了?方才王皇后宫里的人说,你收了她半库房首饰。”

少女踢掉鞋子爬上软榻,脑袋枕在母亲膝上:

“她想拿破烂换人心,也不瞧瞧自己宫里的地砖是不是该换了。”

萧淑妃放下眉笔,替她理着乱发:

“你阿娘我当年嫁进来时,你外祖父送的嫁妆能摆满三个库房。如今呢?”

她拿起支银簪,簪头的珍珠掉了一颗,

“王皇后那点东西,还不够填我当年的首饰盒缝。”

殿外传来太监唱喏声,是李治的仪仗来了。

李下玉连忙起身整理衣裳,萧淑妃迅速将银簪换成赤金步摇,脸上堆起温顺的笑。

皇帝进来时,身上带着御书房的墨香,他握住萧淑妃的手:

“今日批了岭南的奏报,说今年荔枝能多贡两筐。”

“圣人费心了。”

萧淑妃替他解下玉带,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李治手背,李治问道:

“玉儿,听说你收了皇后不少东西?”

他的语气轻松,带着笑意。李下玉心头一紧,却见萧淑妃对她使了个眼色:

“皇后殿下疼我呗”

她福了福身:

“玉儿想着,等攒够了给阿娘打对新镯。”

李治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这丫头,倒会哄人。\"

他转身对萧淑妃道:

“明日朕带你去芙蓉园,听说新搭了临水戏台。”

李下玉看着父亲眼中的宠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三个月来,他来椒房殿时,身上的龙涎香越来越淡了。

皇帝走后,萧淑妃卸了步摇,拿起桌上的银簪叹了口气。

“看见没?这就是你阿耶给的恩宠。”

李下玉默默接过银簪,塞进妆奁深处:

“王皇后的义子虽是太子,可阿耶的心...”

她没说下去,只是看着窗外王皇后宫里飘来的炊烟,细得像根线。

深夜,重华殿的烛火还亮着。

李下玉坐在妆台前,手里把玩着块从难民那儿换来的碎银。

那是个断腿的老兵用王皇后送的金钗熔的,上面还留着龙凤呈祥的纹样。

她想起白天白云回来说,难民们看见金首饰时,有人吓得跪下来磕头,说这是给菩萨的贡品。

“殿下,该睡了。”

白云端来安神汤,碗沿沾着药渣。

李下玉接过汤碗,却盯着碗里的枸杞发呆:

“你说,王皇后要是知道,她送的金钗被熔了换伤药,会是什么脸色?”

白云打了个寒噤,不敢接话。

窗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笑。

次日清晨,红瑾又带着人来了,捧着王皇后新赏的两匹云锦。

李下玉正在喂鹦鹉,听见动静头也不抬:

“放着吧,本宫待会儿拿去糊窗户。”

红瑾脸上的笑僵住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流光溢彩的云锦被小太监拿去擦地板。

待红瑾走后,李下玉抓起把小米撒进鸟笼。

鹦鹉啄食时忽然叫了声 \"武昭仪\",吓得她手一抖,小米撒了满地。

她想起昨夜萧淑妃说的话:

“王皇后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似风光,其实连太子的束修都要去求尚宫局。”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

太液池的水面上,几只红鲤正啄食着漂浮的金箔 那是她昨天让人熔首饰时撒进去的。

远处,王皇后的銮驾正朝着甘露殿方向去,明黄伞盖在绿树丛中格外刺眼。

李下玉看着那伞盖,忽然笑了:

这皇后还在做着母仪天下的梦,却不知阿耶早已让尚宫局把她的份例减了三成。

一阵风吹过,带来宫墙外隐约的喧闹声。

李下玉知道,那是难民们在用她送的金饰换粮食。她摸了摸袖中那块碎银,转身对白云说:

“把妆奁里剩下的金箔全刮下来,明日让难民们换些细粮。”

白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