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那年初见雪儿,恰是东海战船甲板微霜的清晨。彼时我刚满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年纪。
半月前赵达威在御前举荐时,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东海逆鳞作乱数十载,已吞噬三位统帅的骸骨,朝中无人不知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
鎏金殿上,我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的算计——他笃定我会推辞。
可我还是来了。玄甲映着初阳登上战船时,我想的不过是食君之禄,排君之忧,却不知命运早在这片苍茫海域埋下伏笔。
直到那个白露未曦的拂晓。她踏着晨雾而来,素衣广袖被海风鼓起,宛若谪仙凌波,落在我身侧时,甲板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我攥着剑柄的掌心沁出薄汗,心跳如擂鼓,偏要装作凝视远方的海平线——殊不知那日的朝阳,早在她衣袂翻飞时便黯然失色。
再见:
命运好似跟我开了个玩笑,那个令我一见倾心的白衣少女,竟然便是去年轰动江湖的盗宝之人——无极帮帮主之女欧阳雪儿。
当密探将这个消息呈到我案前时,我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那个在东海之滨巧笑嫣然的姑娘,竟成了众矢之的。
为了接近她,我暗中派人乔装成江湖人士,一路尾随。她机敏得很,几次险些甩开跟踪,但终究敌不过连日奔波。
那日黄昏,她在街角踉跄了一下,我顺势将她拉进沐恩居。她抬头时,那双眼睛仍如初见时一般清澈,带着些许困惑和戒备。
我心中微动,竟生出一丝愧疚——可转念一想,至少在这里,我能护她周全,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陪着她查案的这些天,我握着卷宗的手微微发紧,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瞥向身旁的雪儿。
她正俯身拼凑金属碎片,一缕青丝垂落在案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我忽然觉得这房间太过闷热,连带着喉间也泛起一丝干涩。
“任大人?”她突然抬头,明眸如水。我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真是荒唐,堂堂六扇门总捕头,那一刻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
窗外飘来阵阵桂花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我忽然希望这桩案子永远查不完——就这样,她在明处专注推演,我在暗处悄悄守护。
这个念头刚起,我意鬼使神差地勾起嘴角,可当雪儿因发现线索而展颜一笑时,我又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眉梢。
终究是我得意忘形了。那日破晓时分,推开她房间的雕花门扉,只见锦被整齐,案上那盏她惯用的青瓷茶盏还残留着半盏冷茶。窗棂上系着的银铃在晨风中轻响,像是在嘲弄我的天真。
她走得那样干净利落,连一字一句都没有留下。
原来她早就察觉,那些端茶送水的丫鬟,那些在廊下洒扫的仆妇,连每日来请平安脉的郎中,都是我六扇门精心挑选的暗桩。
我苦笑着望向窗外,檐角铁马正叮当作响,就像在叩问我:这般处心积虑的守护,究竟是为了破案,还是为了留住那一抹总想逃开的白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