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策马立于颜楚河西岸的土丘上,眯眼望向南边五里外的棱堡化城镇。
十座附城炮台如犬牙交错,其中三座北向棱堡的炮口森然指向河面。
在他立足的土丘之下,镶白旗的人马正逼迫掳来的朝鲜六镇藩胡架设浮桥。
只要渡过这段三十丈宽的河面,就能从东岸包抄那座怪城。
“四贝勒,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铺到对岸了!”喀克笃礼指着河心喊道。
只见三百名朝鲜六镇藩胡的壮丁正在齐胸深的水中捆扎木筏,
钮祜禄?图尔格指挥着镶白旗的弓箭手在岸上督工。
他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首额亦都的第八子。
图尔格年少时就跟随努尔哈赤征伐,积功授世职参将。
皇太极即位后,他受到重用,先后担任镶白旗固山额真、吏部承政、内大臣等职。
图尔格一生征战,参加了宁锦大战、己巳之役、松锦大战等诸多战役,立下赫赫战功。
顺治帝即位后进封其三等公。
他于顺治二年去世,追谥忠义,配享太庙。
也不知在这个时空,他还有没有命活到顺治时期。
“加快捆扎!”
图尔格突然亲自跳进河中,挥刀劈断一截被河水泡胀的绳索。
三百包衣奴才在齐腰深的湍流中挣扎,汗水与河水混在一起顺着他们黝黑的脊背往下淌。
几个朝鲜掳来的工匠正用斧头将岸边柳木劈成板材,
八牛弩射出的铁钩深深咬进对岸老榆树的树干。
突然,棱堡西南角腾起五六团橘红色的火焰。
皇太极皱眉——
这么远开炮有什么意义?
“轰——!”
答案随着雷鸣般的炮响轰然而至,震得他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皇太极眼睁睁看着一枚黑点划过湛蓝的天穹,在浮桥上空骤然放大。
“哗啦!”
二十斤铁弹砸进浮桥中段,三架木筏瞬间解体。
飞溅的碎木如箭雨泼洒,十几个包衣阿哈被钉进河底。
断裂的绳索抽过水面,把两个朝鲜苦力的脑袋生生抽飞。
“快隐蔽!”图尔格的尖叫淹没在第二声炮响中。
这发炮弹以极低角度射入河面,
“砰!砰!砰!”连续三次在水面弹跳,最后横扫浮桥末端。
推着木筏的包衣们像保龄木柱般倒下,
有个镶白旗的拨什库被跳弹击中腰部,上半身直接飞进了芦苇荡。
皇太极的指甲陷进掌心。
这不是明军那种绵软无力的炮击,每发炮弹都像长了眼睛,专挑浮桥节点打。
河面已成血海。
第三发炮弹命中基座时,整条浮桥像被巨兽咬住般剧烈颤抖。
一个包衣被气浪掀到半空,落下时正砸在尖锐的木桩上,肠肚挂出三尺远。
忽然一声霹雳砸在河面,激起的水柱溅了图尔格满脸腥臭的河水。
第四发炮弹直接命中正在铺设的松木筏子,断裂的木材像投枪般四散飞射,
三个正在捆扎绳索的包衣被当场钉死在河滩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浅滩。
“砰——哗啦!”
又一发炮弹贴着水面跳飞而至,在河面上打出长长的水漂,
连续三次弹跳后狠狠撞进浮桥中段。
图尔格亲眼看见那枚二十斤重的铁弹如何在浮桥基座上撕开血路——
先是撞碎三捆刚运到的圆木,接着在水面弹跳两次,
将十多个推着木料的包衣拦腰扫倒,断肢和碎木在血雾中飞旋。
飞溅的木屑在空中旋转,直接削掉了一个巴牙喇的半边肩膀。
这发跳弹竟贯穿了整条浮桥,最后嵌进岸边礁石时,还在冒着滚烫的白烟。
“怎么可能……”皇太极攥紧缰绳。
他见过明军打炮,可从未见过能精准控制跳弹的炮术!
那些棱堡炮手分明是算准了角度,故意让炮弹在水面弹跳增程。
“咚——咚——咚——”
远处的城池上传来一阵怪异的钟声。
皇太极不知道,那是城上的炮手在使用铜钟测距法。
这是17-18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使用的一种原始却有效的声学测距技术,
主要用于解决当时军事防御和航海中的关键问题。
其核心用途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要塞防御中的火炮射程校准和协同防御。
当敌方舰队或军队进入要塞火炮射程范围时,
铜钟会被敲响,利用声波传播时间差辅助炮手估算敌军的距离。
若钟声从了望塔传到炮台需2秒,约680米,炮手可调整火炮仰角至对应射程。
结合预设的炮击标尺,如荷兰人使用的射表,提高首轮炮击命中率。
多个棱堡之间通过钟声节奏传递敌军方位,形成交叉火力覆盖,
如巴达维亚城堡的钟声指挥系统。
二是,航海与港口导航。
在能见度极低的雾天,港口要塞的铜钟声可为船只提供声学信标,帮助船长判断靠岸距离。
钟声每间隔固定时间敲响,船员通过声音强弱变化估算与港口的距离。
结合多个钟塔的声源方向,实现三角定位,类似近代雾号系统。
东南亚部分Voc要塞在暗礁区设置钟声浮标,防止船只触礁,实现浅滩预警。
三是,时间与信号传递。
要塞内不同炮位通过钟声协调开火时间,统一作战时序,避免装填间隙被敌军利用。
特定的钟声节奏,如连续急促敲击表示敌军突袭或火灾等紧急情况。
Voc通过这类简单有效的手段,在缺乏精密技术的时代实现了对全球贸易据点的控制。
在受雇成为教官后,雷耶斯把这一套技术也毫无保留地带给了永明镇。
图尔格正站在齐胸深的激流中,亲自扛起断裂的桥板。
这个身经百战的巴图鲁,此刻竟像个绝望的民夫。
西南棱堡的炮焰如雷霆炸裂。
第五发炮弹呼啸而至,将图尔格身旁三个包衣轰成碎肉。
热腾腾的血浆泼了图尔格满脸,他抹了把脸,突然仰天大笑。
那笑声比炮声更令皇太极心悸。
燃烧的松脂顺流而下,把刚刚运到的干燥木材全部点燃。
河面上漂满了着火的碎木和挣扎的伤兵,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
皇太极望着远处棱堡阴影里闪烁的炮焰,第一次感到后背发凉。
“快!快传令!后撤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