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影从淡蓝色的光里走出来,杨穗穿着卡其色的冲锋衣,裤脚还沾着沙粒;黄毅悟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眼镜片上甚至还挂着雨珠。
两人就那样站在不远处的蕨类植物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当杨穗和黄毅悟的身影从淡蓝色光纹中显现时,陈阳晓甚至没感到惊讶。
时间是傍晚六点半的阳光穿过雨雾落在两人的身上,在潮湿的空气里拉出淡淡的光晕。
黄毅悟摘下沾满水汽的眼镜,镜片后的黑眼圈重得吓人。
“我们在等了你十几个小时,差点以为你掉进极光里了。”
黄毅悟把背包往地上一扔,掏出保温杯递过来,杯壁上还凝着的白霜。
“你的空间波动太乱了,横跨十几个时区追踪你,比解三体问题还费劲。”
你问杨穗?她当然是貌美如花,当个哑巴新娘什么话也没说,负责当个花瓶啦~
雨林里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穿过叶隙落在三人身上。
陈阳晓接过保温杯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突然意识到,原来无论跨越多少时区,总有人会把时间调成与你同步的频率。
陈阳晓抬起头,看着这两个跨越了无数时区找到他的人,突然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意。
雨林里的蝉鸣重新响起,水珠从树冠上滴落,敲打出单调而规律的节拍。
陈阳晓他拍了拍沾满泥浆的裤腿,发现自己终于能挤出一个算不上笑容,却也不再紧绷的表情。
“想通了吗?”
杨穗见陈阳晓有了动作,也看上去渐渐回归过往那般模样,于是说到。
“其实并没有......”
陈阳晓望向了远方,具体是哪里?不知道,只是远方,仅此而已。
“我还是没有找到意义......如果有可能,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解决的吗?”
怎么会那么容易走出来呢,实际上并没有,陈阳晓还是停留在那个地方,只有陈阳晓自己知道的地方。
但如果没有其它的问题事情要做,那么,陈阳晓不介意随着亲朋好友们行动。
但陈阳晓也由此想到了一些事情。
既然眼前之人属于高维,也同样是有着与自己相差无二,甚至更为漫长岁月侵蚀的经历,那么......
那些家伙,说怎么处理这种问题的?
陈阳晓需要一个答案,但却不想要一个答案。
人啊,矛盾始终伴随其身。
“好问题,但很可惜,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能够与我说说吗?”
“你是指什么呢~”
杨穗很轻易,也很轻松的就回答出来了。
可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陈阳晓满意,甚至连一点都没能满足。
理所当然,陈阳晓需要一份应当存在着的,参考答案,只有这样才能找寻自己的那一份。
所以,陈阳晓说到:
“你所经历过的那些,我需要听一听,不然......说不定我会失去继续下去的意志。”
陈阳晓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似乎只不过是一句玩笑的夸张话语而已。
但并不是那样的。
那些身居高位,或者是被认为的聪明的人都有着一个坏习惯,就是喜欢在对方认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是假话的前提下,将真话说出,然后欣赏眼前之人因为不相信所展现出来的姿态。
陈阳晓便是如此。
轻描淡写,甚至被认为是一句玩笑而已。
“这样啊,可我不擅长这些诶......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擅长!你等我一会......好了。”
杨穗听到陈阳晓的话语时,便是明白了陈阳晓的意思。也知晓了陈阳晓现在的状态,而她要做的,就是让游戏继续下去,就行啦。
幸运的是,虽然不擅长,但这很简单......
杨穗忽然蹲下身,指尖在湿润的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雨林的泥土带着腐叶的腥气,混着刚停的雨水,在她指腹结成深色的痂。
黄毅悟不知何时从背包里翻出半包压缩饼干,正掰成碎屑喂给脚边一只拖着断翅的甲虫,听见这边的动静,只是掀了掀眼皮。
不擅长面对这种事情的他,只能找些事情来做了。而到了现在,即使是他,也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见过会哭的石头吗?”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林间的风滤得很轻。
“不是拟人化的那种——是真的会哭。在一个距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一片反射星云边缘有个硅基星球,那里的石头靠吸收星尘生长,每过三亿年就会蜕皮。蜕皮的时候会渗出液态硅,在真空里凝成透明的丝,像眼泪挂在岩层上。”
她用指尖在泥圈里戳了个洞。
“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一开始觉得有意思,每天数不同颜色的星尘落进石头的纹路里。后来闲暇时,有时会躺在最大的那块石头上睡觉,一但睡去,就会有一些生命在我沉眠是逝去。醒来的时候,透明的硅丝把我裹成了茧,像琥珀里的虫子。”
陈阳晓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指尖上。
那只手和普通人的没什么两样,指甲缝里还卡着片蕨类的孢子囊,可他现在知道了,在某个时间段,这双手曾数过星尘的颜色,触摸过三亿年一次的蜕皮。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陈阳晓在问,声音比刚才沉了些。
“没有,我没有想任何事情......”
杨穗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
“我在想这硅丝能不能做网。后来发现不行,太脆了,一扯就断。”
她又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把泥圈切成两半,
“再后来我去了个文明繁荣的世界,那个看着美丽的星球被自己造的黑洞吞噬了。最后一批人躲在引力弹弓站里,每天用引力波唱着的国歌,也是最后墓碑的上的刻录......”
“唱了多久?”
黄毅悟忽然插嘴,甲虫已经爬远了,饼干碎屑在掉在地上,不久,可能就会有雨林中的其它生命,来将其抹净。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没有去见证结局。嗯,说不定吧,我会去想办法更改那个结局?哈哈......”
杨穗歪着头回忆,最后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
陈阳晓握紧了保温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他想起自己跨越时区时见过的极光,绿色的光带在夜空里流动,像谁在天幕上涮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