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们便坐下来谈吧!”
夏清见白芷总算松口,又收起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弑鬼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白芷是个非常能够豁的出去的人,不然他也不会丢下尹决明费尽心机只身犯险的回到拓跋烈身边。
所以他真的很害怕白芷不信他,然后在愤怒之下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来个鱼死网破。
所幸白芷还是理智的,最起码在跟那位尹二公子有关的事情上,他从不胡乱冲动。
夏清在脖颈间危机接触后用指尖摸了摸疼痛的地方,鲜血染红白嫩的指尖,他微微一怔,用手帕按在伤口处,同时又出声提醒众人,
“殿下去宫里应该会耽搁大半日,但也或许会提前回来,我们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几人听后倒也没再多说其他,夏清邀他们围桌而坐。
祁殇这才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一个小药箱放到桌面,随后拿了腕枕,对白芷道,“我先诊脉看看情况。”
白芷依旧一副淡淡又带着些警惕的神情,只见他伸出左手,将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了手腕和一节雪白的手臂。
那雪白的手腕上附着着一圈圈缚鬼锁的痕迹,祁殇只是淡淡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白芷四肢上都烙着一辈子也去不掉的缚鬼锁,这是苗齐白早就知道的,但他无论看到多少次,每次都仍然会忍不住露出几分心疼。
疼惜的视线正要挪开,余光却恍然瞥见那露出一截的雪白手臂上隐隐约约泛着淡淡的红。
那是伤口愈合,结痂掉落之后还待修复的粉肉。
但那纹路排列瞧着不像是普通什么伤痕。
苗齐白眯了眯眼,脚步不自觉地又往前靠近了半步,探究的视线落在那处仔细打量,似要将那特别的粉肉盯出一朵花来。
只是花没盯出来,却是让苗齐白看出了别的东西。
原本还满是探究的双眼微微瞪大,他不敢置信地将视线落在白芷那平淡而略显漠然的脸上。
这是……
苗齐白瞧着白芷手臂上淡得几乎快看不清的痕迹,心中难掩震颤。
他再次为白芷对尹决明的感情而感到无比震撼。
只是他的内心在震颤之余,却又为白芷如今的处境生出几分心酸。
尹家那小子不过就是脸皮厚,会讨白芷欢心这才强行挤入白芷的心里,他除了会几句甜言蜜语又为白芷做了什么?
他又能为白芷带来什么?
白芷当年为他中箭坠崖,如今又为他以身犯险去参与那他躲避多年的能要了他命的东西。
苗齐白始终不明白,白芷为尹决明付出了那么多,值得吗?
他本该是一个清冷无情的人,他曾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他本不必为任何人做任何事。
这世间的人,这世间的事又与他有何关系?
那东西即便摧毁这世间,他也能凭借着那一身血肉安然存活于世,他本可以不必参与这些,他本可以找一处避世之所安然度过漫长的余生。
可他偏偏就选择了那最艰难,也是最为痛苦的一条路。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叫做尹恬的人。
那个如今还恨着他,要跟他一刀两断的男人。
苗齐白昨日才从祁殇那里看到从北境那边传来的消息。
据说在白芷与他阵前对战之后没几日,尹决明便传出要与白芷恩断义绝不死不休。
他已认定白芷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放出了要与白芷不死不休的狠话。
可再看看此刻的白芷,他为那人深入虎穴,也不知这些时日受了多少苦难,即便他失忆了,他也要把深爱那人刻在手臂上时刻提醒自己。
如今他能为了一个尹决明做到这种程度,若将来一切尘埃落定,误会澄清,尹决明会理解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吗?
大概是不能的。
苗齐白丝毫不怀疑地揣测着尹决明的态度。
即便白芷没有真正地杀害尹大将军,可他流淌着紫庸皇室一半的血脉,他与杀害尹大将军的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与这摧毁世间的巫蛊有着密不可分的血脉关系。
这世上谁又能与同杀父仇人有血缘关系的人相爱呢?
尹决明那个轻易就能放出与白芷恩断义绝不死不休的人一定做不到!
他们的最后只会是刀剑相向。
可白芷会杀尹决明吗?
苗齐白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在白芷手臂上那浅淡的红痕粉肉上。
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当然不会!
他笃定,哪怕那时白芷依然没有寻回记忆,他也绝不会对尹决明下手。
到那时,受伤的,死的只会是白芷一个人。
就像他自己当年一样,他以为屠了他满门的人是祁殇,他对他的喜欢与爱便化作了锋利的刀刃。
直到将对方重伤推去如滚滚江流,看着既是爱人又是仇人的人身体被巨涛猛浪彻底吞噬,那些恨意才从心头一起被浪潮淹没。
他杀了他以为的血海仇人,却也在痛苦中挣扎了多年。
如今得知一切真相,痛苦与悔恨几乎击垮了他,他在罪恶中浑浑度日,终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再也承受不住做了自我了断。
苗齐白隔着衣袖抚摸上手腕处缠着一圈绷带的地方,即便那里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痂,但他自然能够在夜深人静时感受到皮肉割裂般的刺痛。
可这份痛苦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承受,他的目光落在微颦着眉为白芷把脉的好大男人身上。
他依稀记得,那夜这人只因一时心神不宁就闯入他的房间,看到他躺在床上,垂放在床沿的手流淌着鲜红刺目的血,而床边是一滩让人眩晕的血泊。
他在意识涣散间听到了一声近乎绝望的哀鸣,那是祁殇在呼唤他。
他看到那个高大男人一向淡然的紫眸中露出了慌乱与绝望和痛苦。
那时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场长达十数年的仇恨中,不仅仅只是他一人在痛苦着。
或许最后尹决明会杀了白芷,但他这辈子或许永远也爬不出痛苦的泥沼,他或许会和他一样,在再也无法承受的某个深夜选择自我了断。
可若最后结局是这样,白芷如今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只是不等苗齐白在这揣测臆想中找到合适的解决之法,夏清便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何?”
夏清神色迫切,甚至比白芷本人看起来还要紧张着急。
苗齐白这会儿也收起那些乱人心神的思绪紧张地看向祁殇。
祁殇早在为白芷诊脉时便发现了苗齐白的情绪波动。
可以说自打发现苗齐白试图自缢开始,他无论做什么事,总会分神关注着苗齐白的一举一动,就怕再有下次他会来不及追上他。
他面上神色不显,却是伸手握住了苗齐白那只曾被他划开过一条狰狞伤口的手,温热的手掌将微凉的指尖包裹,就连说出的话也带着让人抚平焦虑的温和。
“有些麻烦,但能解。”
短短几个字,这小小的包厢里可谓是破开云雾见月。
夏清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