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快速奔跑着,像是在跑向战争结束的终点。直到一道子弹撕裂空气的锐响刺破安宁,无名突然踉跄着向前扑去,猩红的血液瞬时涌出,在胸前晕开,像朵绽开灿烂的花朵。
“无名!”艾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本能地转身朝枪响方向望去。闪身躲入一旁的草丛,瞄准两个晃动手电的巡逻兵,其中一人察觉到异常后果断关掉手电。
黑暗中,她手指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迅速打中那处握着亮光的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侧也爆出声细微枪响。朱莉与教授从阴影中冲出,子弹呼啸着贯穿第二个敌人的胸膛。
无名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血沫翻涌的汩汩声,“他们,也安全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暗红的血液在身下洇开,“快走吧...”
艾薇颤抖的手指将止血带揉进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绷带瞬间被浸透成刺目的猩红,“坚持一下,1944年了。”她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已经1944年了,马上就结束了,我们回去,回到和平的生活。”
朱莉踉跄着跪倒在旁,专业的手法迅速检查过伤口后,瞳孔剧烈收缩。她抬头与教授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
无名染血的唇角微微上扬,涣散的目光投向漆黑如墨的夜空,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和平,要来了对吗?”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帮我告诉妈妈,我回不去了……我很爱她。告诉爸爸,我没让他失望。”
无名忽然用最后的力气握紧她的手,在硝烟与火光交织的背景里,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别的话,他望向远方,不断的笑着。
风卷着沙砾掠过温度相触的指尖,将未说完的字句揉碎在黎明前的潮声里。
……
天明时,她轻轻叩响那扇斑驳的木门,几乎是瞬间门被拉开,仿佛有人一直守在门后。
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嘴角的笑容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凝固了。她的目光越过艾薇的肩膀,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来回搜寻,最终缓缓垂下,盯着自己颤抖的围裙边角。
艾薇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对不起。”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我们没能将他带回来。”
妇人呆呆地看过来,空洞的眼睛里,混合着绝望与希望,嘴唇不断蠕动着。
艾薇不敢看这眼神,仓皇的低下了头,妇人明白了一切,泪水顺着她眼角的沟壑无声滑落,她用围裙颤抖地反复擦拭着眼睛。
这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从她身后伸出,将摇摇欲坠的身影揽入怀中,“谢谢您来报信。”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破碎,是带着极度的痛苦,却又笨拙地拼凑出最真挚的感激。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谢谢你,孩子,但是我们想自己待一会儿,好吗?而且这里也不安全,你要尽快离开了。”
艾薇复述无名最后的话语。妇人终于崩溃地蜷缩起来,把脸埋进丈夫的胸膛,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却始终没有敢大声痛哭。带着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悲恸,像受伤的小兽发出的悲鸣。
“对不起。”
她最后回头,木门被关上,呜咽声也被隔绝,这一家人的生活被战争彻底搅碎。
她这边天翻地覆,他这边同样满目疮痍。
容答看着被战火啃噬得惨不忍睹的土地,放下了望远镜,旁边参谋握着笔,快速地写着家书,写完一篇看着不远处站立的人影,走了过去,“上校,您似乎在想事情。”
容答的目光越过外面人影,看着燃烧的前沿阵地,“我希望能葬在自己的国家。”
参谋攥紧那封边角卷起的家书,“长官,据说苏联人相信,战死的士兵会化作白鸽,飞回家乡。”
“是么?”
“是的,您不写封家书么?”
容答将子弹一颗颗压进弹夹,金属碰撞声清脆,“我已经和家人告过别了。”
参谋的钢笔持续不断的在信纸上沙沙作响,闻言略一抬头,又迅速埋下,墨水在纸上游走,洇开一片深蓝。“您爱人呢?“他问得小心翼翼,笔尖却未停。
容答的动作忽然凝滞。半晌,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
“之前已经写过很多了,应该已经被撕的支离破碎了,也该给一个遗忘的时间。”一切就如同打出的子弹,回不到枪里。
第不知道多少天,随着战火的焦灼,人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这永不停歇的血色绞肉机里。
直到战场上,某个阴沉的午后,数颗子弹穿透胸腔,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暗红的鲜血不断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好像光明撕破了黑暗,一切都结束了。
蓦然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想了许许多多,指尖抬起触及口袋中她曾给的最后一封信。
‘也许我们之间是有许多的过往,黄昏与星光。但当你们拿着武器踏入我们领土,对着我们的士兵开枪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的,所以请不要为难任何人。
我们偏偏就撞在了这个血色时代,也注定割裂成两条永不相交的铁轨。你身后是猎猎作响的战旗方阵,我眼前是满目疮痍的家国山河。
我们之间只剩下最残酷的定位,侵略者与被侵略者。我们都深陷在各自的立场旋涡中,我们也都希望己方国旗能飘扬在胜利方上,这也注定无法共存。
我知道你要上战场了,但是我无法为你祈祷平安,因为那意味着背叛自己的祖国。
很感谢年少的缘分让我们有过交集,但是过去的不期而遇,就让它停留在过去吧。’
他栽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望着一闪而过的蓝天白云。很漂亮,很像年少时,她给的围巾一样的颜色。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学校走廊处,指尖摩挲着围巾柔软的绒毛,心跳声震耳欲聋。再次抬眸时,他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孩,“这条围巾对我意义非凡。”
寒风卷着硝烟掠过战场,剧痛反而让回忆越发清晰。他忽然笑起来,染血的唇瓣轻轻开合,后面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话,此刻随着逐渐微弱的心跳终于浮出水面。
“你也是。”
染血的手指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枪械,倒在地上的人缓缓合上双眼。
可以解脱了,这一生,生于战争,死于战争。
从不后悔相遇,只是遗憾不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所以怎么靠近,只最简单又改变不了的身份就能将一切拉至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