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烛火被穿堂风扑得忽明忽暗,叶阳捏着染血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窗外的秋虫早被寒意冻得噤声,只有林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裹着西郊的泥腥气撞进殿门。
\"殿下。\"林婉的裙摆沾着草屑,发间的木簪歪向一边,却仍将那卷朱砂帛书稳稳递上,\"咸阳的诏书。\"
叶阳展开帛书的瞬间,殿内的炭盆\"噼啪\"炸开火星。
李斯的字迹如刀刻,\"私蓄死士,暗结外臣\"八个字刺得他眼尾发疼。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影卫截获的密信——秦国商队往燕国各郡县运送了三百车盐铁,却未在关卡登记。
原来不是商货,是挑唆的火种。
\"他们急了。\"叶阳将帛书按在案上,指腹摩挲过\"李斯督军函谷关\"的落款,声音轻得像自语,\"灭赵才半年,魏地的旧贵族还在挖地道藏兵器,咸阳的粮道要绕黄河走三千里——嬴政等不起。\"
林婉解下沾着泥点的外袍,露出里面月白色中衣。
她的指尖掠过叶阳手背的薄茧,那是当年在秦国当质子时,为练剑磨破的旧伤:\"可燕国新分田不过三月,百姓刚吃上饱饭,豪强的私兵还没清干净......\"
\"所以要先打他们的脸。\"叶阳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林婉一颤。
他转身推开殿后的木窗,晚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扫过案头堆积的军报,\"你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从秦国逃回来,乐毅老将军抱着酒坛说,燕弱不是因为地小,是因为人心散?\"
林婉望着他被月光镀亮的侧影,忽然想起今早西郊田埂上,那个攥着新田契哭到打嗝的老妇。
她点头:\"现在人心聚了。\"
\"聚了就要用。\"叶阳抓起案上的狼毫,在竹简上划出深痕,\"去把剧辛、乐闲、郭隗都叫来——子时三刻,宣政殿密议。\"
更夫的梆子敲过第三遍时,殿外的廊下已站满了裹着狐裘的幕僚。
剧辛的银须沾着霜花,一进殿就搓着手:\"殿下,秦国十五万大军压境,咱们......\"
\"压个空壳。\"叶阳将一卷羊皮地图\"啪\"地拍在案上,烛火映得图上的函谷关泛红,\"赵地的流民还在抢秦军粮车,魏地的游侠夜袭了三座军寨——李斯的兵,有一半要守后路。\"
乐闲盯着地图上的易水防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剑柄:\"可咱们的精锐只有八万,加上民兵......\"
\"所以要让天下人看见,燕人敢打。\"叶阳抽出腰间的青铜剑,剑刃划过烛火,映出他泛红的眼尾,\"明日早朝,我要当众念嬴政的诏书。\"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炭块崩裂的声响。
郭隗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这是......\"
\"告诉所有动摇的老臣,告诉暗中观望的豪强,告诉天下人——燕太子丹不怕被骂,不怕打仗。\"叶阳的剑指向窗外的星空,\"怕的,是缩在壳里等死。\"
林婉在旁将碎茶盏捡起来,指腹擦过郭隗颤抖的手背:\"先生可知,今早西郊的乡议所,二十七个流民自己断了田产纠纷?
人心不是水,是火。\"
剧辛突然抚掌大笑,银须在烛火下晃动:\"好!
当年昭王筑黄金台,今日丹太子要筑人心台!\"
子时四刻,密议结束。
幕僚们裹着寒气离开时,林婉看见叶阳靠在案边打盹,眉头却仍拧着。
她取了件狐裘给他披上,指尖触到他颈后未干的冷汗——自质子时期落下的旧疾,每逢大事便要发作。
\"睡会儿吧。\"她轻声说。
叶阳却突然睁眼,目光亮得惊人:\"去把陈武叫来。
让他带三千玄甲军,天亮前进驻易水。\"
次日早朝,蓟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宣政殿的青铜鼎已烧得滚热。
叶阳站在丹墀上,将嬴政的诏书举过头顶,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秦王说燕'图谋不轨',那便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图谋!\"
殿下的朝臣们屏住呼吸,连最年老的太傅都直起了腰。
叶阳的目光扫过人群,停在缩在角落的大司农身上:\"大司农,三日前你说'备战需粮百万石',现在去查——各郡县粮仓可曾有一粒粮被豪强囤积?\"
大司农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跪在地上直叩首:\"臣这就去!\"
\"再派使者去临淄、郢都。\"叶阳转向站在右侧的上卿,\"告诉齐王、楚王,燕与诸侯同饮易水,共抗强秦。\"
退朝时,林婉在偏殿等着他。
她的袖口沾着粮库的麸皮,眼里却闪着光:\"六国商会的人刚走,我让他们立了军令状——敢囤一石盐铁,抄家灭族。\"
\"做得好。\"叶阳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下午你去城外新营,看看民兵训练得怎样。\"
\"你呢?\"
\"影卫来报,咸阳有个'使臣'要见我。\"叶阳的嘴角勾起冷笑,\"李斯的幕僚,带着耳朵来听消息的。\"
未时三刻,蓟城驿馆的花厅里飘着松露酒的香气。
穿玄色深衣的\"使臣\"握着酒盏,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望着上座的叶阳,后者正夹起一块鹿肉,漫不经心道:\"李廷尉可还安好?
前几日我收到赵地的密报——代郡的五万精兵,已经把秦军的粮道看得死死的。\"
使臣的喉结滚动两下,酒盏\"当\"地磕在案上:\"太子说笑了......\"
\"说笑?\"叶阳突然放下筷子,目光如刀,\"你说你是奉王命来'叙旧',可你靴底沾着函谷关的红土——那地方,连秦王的近臣都未必能随便进出。\"
使臣的脸瞬间煞白,\"扑通\"跪在地上。
林婉站在廊下,望着厅内的动静。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叶阳亲手雕的\"定燕\"二字。
风卷着银杏叶掠过她的发梢,远处传来新营民兵的喊杀声,像闷雷滚过大地。
直到暮色漫上飞檐,使臣才跌跌撞撞离开驿馆。
影卫的暗桩从房梁上跃下,单膝跪地:\"殿下,那厮怀里藏了密信,写着'燕有精兵五万驻代郡'。\"
叶阳将酒盏中的残酒泼在地上,看着酒液渗入青砖:\"李斯若信了,会调三万兵去守粮道。\"
\"若不信?\"林婉问。
\"那便让他亲自来试试。\"叶阳望着西边渐暗的天色,那里有易水的方向,\"今夜子时,陈武会在易水南岸点起三十堆篝火——要让函谷关的秦军,看见燕地的火光。\"
林婉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叶阳站在蓟城破落的城楼上,望着星空说:\"总有一天,燕国要做那握剑的手。\"
而此刻,易水的篝火已经点燃,映得天边的云像浸在血里。
殿外传来影卫的马蹄声,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军报吹得哗哗作响。
叶阳捡起最上面的一卷,瞳孔微缩——那是代郡传来的急报,只写着四个字:\"秦使入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