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到那张纸,张起灵却微微沉默。
垂眸掩过复杂情绪,他顿了顿,声线如常:“嗯,最迟今明两天就能到。”
这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想了下,青年觉得,可能这段时间两个人惯了,小官对新到来的其他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抬手搂着对方肩膀晃了晃。
完了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不用单以肢体语言表达。
于是张从宣努力发声:“很……好。”
这些天,在这里他过得很好。
勉力勾了下嘴角,张起灵任由自己被揽着,没有解释真实缘由为何。
但那之后,他明显情绪不对了。
又一次察觉对方不知不觉朝这边发起呆,张从宣不由在心里追根溯源,猜测种种。
不至于吧。
难道因为日山,让小官对师弟们都有点不放心了?
放下手里的书,青年干脆直接看回去。
但对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张从宣立时蹙眉。
对他们这些感知敏锐的人来说,视线的分量很明显,哪怕不带恶意,也绝不可能恍若无觉的。
问题有点严重了。
起身,青年轻手轻脚往过走……幸好这次张起灵终于回神了,但也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过去,表情有点欲言又止似的。
心事重重的模样。
压下疑惑,张从宣一直走到跟前,抬手搭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肩膀,温声询问:“怎——”
拥抱中,第二个字没了出口机会。
青年能感觉到,对方手臂间的力道有些重了,而低头埋首的动作,未免孩子气过分。
这样久违的幼稚举动,让张从宣不由噤声。
没有再问,他用力揉了揉肩上的脑袋,只觉蹭在指间的手感一如往常茸软,让他差点忍不住以为,其人亦是如此绵顺好性。
不过错觉罢了。
对方早已不是当年的弱小稚童。
筋骨韧硬,身姿挺拔,连武力值都过了九十,只比自己这个玩家差一点。
走神之中,张从宣忽然听到对方低唤。
“……老师。”
“嗯?”
应声之后,却久久等不到下文,青年疑惑想要追问的时候,张起灵终于松开手,主动后退一步。
“无事,”他浅笑一下,“我去煎今晚的药。”
话虽如此,张从宣看得出,他身上已经没了之前那几分深浅浮动的微弱犹疑。
奇怪。
难道是自己突然想通了?
不论如何还是到了晚上,两个人坐在桌前吃过饭,惯例张起灵端了药来。
有心如止水,张从宣通常都是降低感知一口闷的。
余味还是酸苦腥涩。
他一边灌水漱口,一边忍不住断续吐字:“什么……药?”
当然,就这些天的亲身体会来说,的确起到了补体质、生气血的效果。
但这次难喝得变本加厉,真是逆天了。
张起灵站在他身侧,闻声答道:“是可以让您安心休养的药。”
?!
一口吐掉剩余的水,张从宣诧异看着他,人都懵了。
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
总不可能,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啊。
否则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直接说出来呢,对吧小官?
似乎没有察觉他目光震愕,张起灵接过漱口杯,扶着青年起身回到房中,神情始终平和淡然,动作十分轻柔小心。
果然是误会了吧,张从宣想。
应该就是自己想歪……
他刚在床边坐下,就听到外间隐约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到来,于是下意识起身想察看情况。
张起灵倏地出声制止。
“——老师,”迎着青年疑惑的目光,他抿了抿唇,忽而低低叹息,“喝过药,您今晚便安心休息吧,其余的事交给我。”
张从宣睁大眼眸。
熟悉的困意已经开始上涌。
不是毫无所觉的,但他难以相信,小官为什么要……
“张海楼会送您到安全的地方,”张起灵继续说,“虽然荒僻,至少可以远离这一切,不会让那些纠葛打扰到您,天命也无法擅动妄为。”
他嗓子有些沙哑,温柔扶着人要躺下去。
张从宣终于反应过来,就要甩开他的手起身。
眼见此,张起灵忽然加快语速:“之前,我跟张启山达成了一个交易……”
“——啪!”
非常清脆而突兀的一声响。
鲜红的指印,瞬间在那张被打得偏开的白皙脸庞上浮现,根根分明,触目惊心。
显然,下手之人真气的狠了。
……
两人视线之外。
原本仿佛被风吹开道缝隙的窗子,悄然又合了回去。
……哇,刺激!
张海楼缩在窗下,大惊失色。
又百爪挠心。
按照话本情节惯例,接下来是不是就到了“孽徒,我可是你师父”的环节……咳咳,他用力摇头,把不着调的胡思乱想飞快甩出脑袋。
听起来,两人是在关于张启山的什么事上意见不合,才吵的架。
现在老师很生气。
未知全情,再加上目前还是老师教训学生,张海楼决定先听听再决定要不要拉架。
……
“张,起灵!”
尽管自己也呆住刹那。
反应过来,张从宣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咬牙喊他。
面上火辣辣的,张起灵缓缓扭回脸,没有去看那双震怒痛惜的眼眸,而是轻轻攥住了身前属于青年的那双难抑颤抖的手。
仿佛安慰,又像想要捂热一般紧紧交握。
“我想……试试打破天命。”他说。
张从宣气得说不出话。
情绪激涌下,呼吸不稳,浑身发烫,愈发困极倦极,意识和体力一并流失,只能强撑着冷笑瞪他。
什么狗屁打破。
天命要你把自己搞得半死,你还真送上门与虎谋皮,你老师说的话就当耳旁风是吧?
腾出只手,张起灵拍抚帮人顺气。
……其实原本找日山更合适的。
但就是那么毫厘之差,对方逃避之下突然远走,眨眼音讯全无,踪影难觅。
这也是天命影响吗?
张起灵不确定,但转而想到预言一次次降临的场景,仍旧坚定了决心。
成功果实太诱人,值得他尽力一试。
“我没忘记您的话,”他轻声道,“可预言无穷无尽,您不该此生都被困其中,更不应回回以身犯险。”
顿了顿,张起灵忽然念出青年姓名。
“张从宣。”
在对方预料未及的怔然注目下,年轻的族长低垂面容,清晰吐字。
“族长令。”
“而今,汝须远赴长白驻守青铜门十年,即日起执行。”
张从宣已经起都起不来。
阖眸轻轻喘息中,还是没忍住“呵”地笑了声。
“是我让您失望。”张起灵心下黯然。
俯身替青年拢了拢散乱衣领,他低声道:“希望一切顺利……无论十年后结果如何,我一定亲自接老师离开。此后按您心愿远走避居,再不涉及俗世诸事。到时,任由老师责罚,我一定全部认下。”
张从宣已昏昏然。
话音落地,屋内屋外一时寂静。
半晌,突然意识到不对,窗扇再次被推开支起,张海楼心里嘀咕着往内看去。
——正跟一双幽深黑眸直直相对。
惊得他冷不丁一个激灵,浑身寒毛乍起。
要不是心里挂念着突然没了声的老师,光是灯火下那张顶着红艳艳巴掌印的熟悉面容,就足够吓得张海楼小心肝乱颤了。
差点手一抖,把窗子再合上。
“族长,”他勇敢地给自己鼓劲,硬着头皮张望青年身影,“老师他……”
张起灵站起身,轻轻呼了口气压下心绪,声线重新变得平稳。
“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