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西乾月与苍南一道,带着苗裕穿过重重高耸的宫墙,来到了一座别苑的卧房窗前。
西乾月侧身,指了指身前那扇半开的窗户,示意苗裕向内看。
月光顺着窗柩照入房间之内,正映出了苗娘半边姣好的侧脸。苗娘正侧卧熟睡着,墨色长发如泼散的鸦羽,蜿蜒垂落在被面之上。
苗裕呆呆地看着,忍不住凑近一步,把住窗框情难自控地出声:“小妹……”
没等他说完整,苍南已经从后方伸手,牢牢捂住他的嘴,将人拖走了。直到将挣扎不休的苗裕拖出院落,苍南才松开手。
苗裕一路被捂着嘴拖拽着,站定后,立刻气急败坏地瞪着苍南:“你干什么!”
苍南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瞪回去:“我还要问你干什么呢,你没看她都睡了。你不知道她一个目盲之人爬下山有多累吗?人都已经在这了,你就急这一晚上,非得大半夜把人吵醒?”
苗裕被训的当即低下头,满脸愧色:“我错了,是我太心急了。”
西乾月从他二人身边经过,径直往正殿方向走,出声道:“跟上,人既然已经带回来了,去说点我想知道的吧。”
……
“我师承‘剥皮鬼手’王豪,四年前为东宫的千机处工作,专门负责为太子制作人皮面具。”
苍南挑眉,想起他脸上那张几乎是毫无破绽的面具,触感诡异,直教人遍体生寒:“就像你脸上的那张?”
苗裕点头:“是。”
苗裕所说的与西乾月多方探得的消息几乎一致,只是没想到人皮面具这层。
西乾月想起苗裕一直用着的那张脸,她开口问:“纪行云和你是什么关系?”
“算是我师弟,拜师一个月就被王豪杀了,我取了他的脸皮做成了现在的这张面具。”
苍南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震惊道:“等等……所以那是用人的脸皮做的?所以纪行云一直都是你假扮的?”
“对,纪行云的这张面具是的,我已经用了五年。千机处管控森严,我想去见小妹,只能借用别人的身份,纪行云的脸刚好合适。”
苍南张张嘴:“啊……所以苗娘知道纪行云其实是你假扮的吗?”
苗裕别开头:“我怎么敢让她知道……”
苍南不知道脑中想到了什么,急忙喝口水压压惊,也给一边的西乾月倒了杯,缓缓道:“……也是挺变态的哈。”
西乾月接过苍南递过来的水,却并没有心情喝,放到一旁后继续发问:“西乾绝为什么要杀你?你那日说的,四年前的事与我有关,到底是什么意思?”
苗裕看向她,将记忆中尘封多年的事情一一道来:“四年前,我在萧贺的授意下做了三张脸。一张是当时的二皇子西乾承,一张是东宫副统领李璇生,还有一张,是公主殿下您的……”
“做好您的面具后,我戴着它去红角井放了一封信,按萧贺给的名单杀了几个皇宫守卫,取走了那段时间的所有宫门记录,然后才将面具上交。”
西乾月的脸色白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开始发颤,苍南侧目发觉,立刻将其握紧。
与西乾月的慌乱不同,苍南虽然担心西乾月的状态,可他一直紧绷的心神却松了松。从抓到苗裕以后,他一直都很不安,他信任西乾月,也愿意不顾一切替她承担结果,但在真相前的等待实在是太煎熬了。好在,从苗裕的话能确认了,当初的事的确另有隐情。
西乾月的眼神有种莫名的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她的声音也无法落到实处:“你伪装成我,那我本人……当时在做什么?”
话一问出,她的心里就有了答案。不怪别的,只是那段痛苦的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每一分每一刻都痛地像是凿进了她的心底。
她那时听说西乾清伤了太子被贬去北疆那种流放之地,火急火燎地去给他求情,然后就被父皇禁足了。她为了抗议,绝食三日将自己反锁在寝殿,不见任何人。
“您被禁足了。萧贺说,即便是您在禁足期间随意出入,也不会有人阻拦,事实也确实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的绝食没有任何效果。
素来极在乎她的父皇对她不闻不问,下人们只是定时在饭点给她送饭,原来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早就离开寝殿在皇宫里四处奔波了。
西乾月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那封信……写的什么,送去红角井的哪里?”
“在红角井东头的一处院落,我可以带您去。至于信里写了什么……我不知道。”
苍南担心地看了眼再不出声的西乾月,双手捧着她的右手搓了搓,转而问道:“你说除了月儿的,你还做了另外两张脸,都用来做什么了?”
苗裕摇头:“这我确实不知,那两张脸做的时间要更早一些,都是由萧贺亲自来取的。”
苍南偏头看了眼西乾月,她还是闭着眼,一言不发。他心里叹了口气,继续道:“东宫副统领李璇生,具体讲讲他。”
苗裕思索片刻,道:“关于他我知道的不多,但他最后的结局和东宫其他侍从没什么区别,都被埋在乱葬岗了。”
“什么意思?”苍南不解:“他死了?”
苗裕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能长留东宫还不丢掉性命的,除了萧贺还真没见过别人:“对,东宫会死人再正常不过了,哪怕他是副统领。”
“不是这个……”苍南只觉得古怪,但又说不出问题出现在哪:“你给太子做的人皮面具很多吗?”
苗裕细细思索一阵:“其实不算太多,如果不是直接剥皮,做一张面具需要大量珍稀原料,所费时间也长。那段时日宫中大乱,太子让我做的两张面具都与皇族有关,我察觉到危险,立刻就准备逃命。原本我的打算是先将小妹转移,没想到他们更快一步……”
苍南觉得毫无头绪,叹气道:“好,先这样吧。你先去休息,如果又想起来了什么,随时找我。”
苗裕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瞬回看苍南:“那我……我什么时候能去见小妹?”
闭着眼的西乾月这时说话了:“我答应她明日一早去骑马,明早你先带人去找你当初放信的地方。”
人在屋檐下,更何况小妹在她手里。苗裕无法,只得点头应了,这才跟着门外的侍从退下了。
在苗裕的身影被门板阻隔开的那一刻,西乾月睁开眼,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苍南盯着那个方向,也松了口气:“太疯狂了,如果苗裕明天回来以后还是非要见苗娘怎么办?让他见苗娘的尸体吗?”
是的,苗娘已经死了。
苗娘就死在距离京城大门不过百米的位置,被一支不知何处射来的箭刺入心脏,当场毙命。西乾月带着京畿护卫快速封锁了周围,却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而苗裕今晚见到的,不过是被他二人伪装过后的苗娘尸体。隔着些距离,只能想着暂时能忽悠一阵算一阵。
西乾月敛眸,语气沉沉:“能出动那种程度的高手,足可见背后之人杀苗娘心切。如果不是因为苗娘本身……那苗裕,一定十分对那人重要,还是得想办法稳住他。”
苍南眉头紧皱:“苗娘已死,拖不了太久了。在被太子灭口以前,苗裕做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做了三张面具、假装成你的样子栽赃陷害,还能有什么?哪件事是需要遮掩的?”
“西乾绝用我的脸是为了嫁祸……但二哥已经死了,他用二哥的做什么?还有,为什么做一张侍卫统领的脸?区区一个侍卫统领,也值得西乾绝费这么多精力?”西乾月隐隐有种感觉,或许,他们真的快要接近真相了。
这也正是苍南觉得古怪的地方,这几件事看起来古怪又几乎是毫无关联,仅靠已知信息,完全推测不出西乾绝的目的。但在这眼下,却有紧迫的事情:“秦王那边……我们要怎么交代?”
提及这个问题,西乾月直接沉默了。
从她将苗娘的尸体扛回来的那一刻,就迅速安排好了所有事情,连怎么骗过苗裕都已经想好了。唯有……一直在避免思考这件事。
苍南突然托着西乾月的脸,让她看向他:“说起来,你回来的时候我总感觉很不对劲,苗娘是瞎子我可不是。你的眼眶和鼻子都很红,是……哭过?你……应该不至于因为苗娘死了哭吧?是西乾清怎么你了?”
这个姿势的侵略性太强,让西乾月很别扭,反射条件地避开他的目光,偏头要推开他。
苍南却再次将她的脸扶正,眉头紧皱道:“别躲。你心虚了?真是因为他?他欺负你了?我去给你杀了他。”
西乾月:“……”
西乾月无奈与他对视,拿掉了他固定在自己脸上的两只手,认真回答道:“不是。只是因为他提到了二哥,在所难免我会有些……”
苍南盯着她判断了一下真假,然后冷哼一声:“他什么意思,非要给你提西乾承做什么。看吧,我不去就是不行!以后不准你自己去见他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西乾月心里的沉重也不免散开了些,她突然莫名笑了起来:“行,那正好。西乾清让我明日酉时把苗娘送回去,就你替我去送吧。哦对,还有一千两白银。”
“……也,也不是不行。”苍南嘴角微抽:“但那一千两……是什么意思?”
西乾月睨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烧他别苑的代价呗,你总不能指望西乾清咽下这种闷亏吧?”
苍南:“……”
要是没记错,应该,或许,有没有可能……就不是他放的火?
西乾月看向半天没说话的苍南,大发慈悲放过了他,笑着开口道:“好了,放轻松,我和你一起去。大不了实话实说,反正人已经死了,西乾清总不至于让我们两个人跟着偿命吧?”
苍南听着西乾月的调笑语气扶额,还真不是没有可能。他叹气道:“什么叫实话实说?说到什么程度?苗裕的这些事也要告诉他吗?”
然而西乾月只是语气轻松罢了,这事实际上棘手到她想不到任何办法遮掩。
西乾月想起她去要人时,西乾清看向她的眼神……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那么轻易的把人交给她,真的是因为她提及威胁到他的藏兵之事吗?还是他在苗娘一事上另有打算?或者是为了试探她?总不能……纯粹是出于信任吧?
西乾月立刻甩掉了脑中这个不切实际的设想。
无论如何,最怕的其实是西乾清认定这一切都是她与西乾绝的谋划,那完全就是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切实的教训告诉她,在这种事情上瞒着西乾清,只会让西乾绝有机可乘。
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重演。
西乾月起身:“走吧,先去就寝。至于要和西乾清说到什么程度……苗娘死在我手上,自然得让他满意才行。”
苍南也这么觉得,拍拍自己额头,起身跟上:“苗裕那边呢?”
略一停顿,他将胳膊搭到西乾月的肩膀上:“算了,头都要炸了,先睡觉去吧。”
绕过一片宫墙,西乾月推开寝殿的大门,开口:“不行就让明早带他出去的人多折腾折腾,尽量让他在酉时之后回来……”
“哦,也不是不行,我再组织点截杀什么的,要是直接给他拍到昏迷就更好了……”
“你怎么不直接把他关回地牢呢?”
“胡闹!我堂堂岳王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吗?”
寝殿内的灯光被熄灭了。
月光静悄悄地洒在房顶的琉璃瓦上,宛如铺上了一层银砂。裹着夏季潮热空气的微风缓缓拂过,吹得悬在房檐上的铃铛发出零星声响,与深夜的蛙鸣蝉鸣交相呼应着。
“不对!”西乾月突然睁开眼,躺在床上大喊一声。
苍南一个激灵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巨大,实则还是神志不清的状态:“怎么了?谁偷袭?谁暗杀?”
西乾月扯了下被苍南拽开的薄被:“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苗裕……他是怎么知道夕雾阵的解法的?”
? ?西乾清: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信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