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由言皓领军,前往宁国接回言珺。
临行前,小白为言皓系上天一亮,便去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一路小心,我在家等你回来。”
人前,言皓不好与小白亲热,怕惹他生气,退而求其次,只能揉了揉他的脸,笑道:“等我回来娶你。”
领军前去宁国,言皓本是不愿的,因为小白的身子受不得长途跋涉的颠簸,可若是没有小白在身边,他总是觉得不安心。但言璟向他许诺,此程要是无恙,便会如了他的愿,允他和小白成婚,并为他们二人证婚。
只要能与小白在一起,言皓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望着言皓渐渐远去的身影,小白的眼中、心中,不由地泛起一股酸涩。
等小白下意识地抬手,竟摸到了一片湿润。
“我这是怎么了?”看着自己的双手,小白喃喃道,“是舍不得吗?”
再抬首,小白想,应该不是。
虽说言国往下便是宁国,但横穿整个言国,也是十分耗费时日。
紧赶慢赶,言皓到达宁国边境时,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刚进城不久,还没喝上一口暖和的水,言皓就见到了一身便衣的言珺。
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位白衣男子。
两人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一见言皓,便表示想要即刻启程,连片刻喘息都不愿,好似只要稍作停留,就会被身后不知道的东西给抓回去,关起来。
于是乎,言皓接上人,在城中逗留不足半个时辰,又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言珺与白衣男子甚至比言皓还要心急,恨不得日夜不休地赶路。
察觉不对,言皓再三逼问才知,跟在言珺身边的白衣男子,正是言璟亲封,意图继续与宁国的承诺而有的容亲王,名唤月不落,同时,他也是宁国国君慕容长离的男妃。
皇后携着妃子出逃,言皓听完,一度脑袋发昏,险些两眼一黑,一头栽下。
最后,在两人如出一辙的冷脸下,言皓认命了。
来回不足两月,回到虔川却已接近年关。
接到消息,言璟早早等在城外。
马车一停,言璟立即迎上前:“姐姐。”
帷幔被人掀开,言珺探出半边身子,看着言璟唤道:“陛下。”
即便是回了言国,言珺还是习惯穿着宁国的衣裳,梳着宁国的发髻。
一身淡青,收紧的衣摆下露出一点深青的裙角,顺滑的青丝挽起一半,另一半被编成了一条长而细致的辫子落在背后,辫子上又挂着细细的银链,而两边斜插进头发的银钗,像是两把利刃。
言珺因消瘦故而锋光难掩的面容,就是最好的剑鞘。
“陛下,别来无恙。”双手交叠,微微下蹲躬身,言珺向言璟行了一个宁国皇室的礼。
言璟扶住言珺的手,将她拉起身:“姐姐,是我太迟了。”
“抱歉。”
很轻地叹了口气,言珺缓缓说道:“你和母后一样,总爱将错归在自己的身上。”
“其实,宁国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好。”言珺反握住言璟的手腕,“身为公主,受百姓供养,自当为了他们献身。”
放开言璟的手,言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但,用十九年还七年的恩,怎么算都是够了。”
“今后,我只想做我自己。”
“陛下,可许?”
言璟往前一步,身后是很长的一段脚印:“只要是姐姐想,什么都可以。”
同样,雪地里在言珺的背后,也是一串深深的脚印:“我要皇位。”
说出这话,连言珺自己都惊了。
她离开言国的时候,言璟才四岁。
满打满算,他们之间的情谊最多就是相伴四年的日夜。
用这些去换一个万人之上的皇位,听起来像是痴心妄想的笑话。
“可是姐姐,皇位本就是你的呀。”
“我之所以做皇帝,不仅是为了百姓,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姐姐。”言璟抓住言珺的手,“若是姐姐有了权力,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姐姐。”
言珺没有再推开言璟,而是抚上他的脸:“弟弟,你长大了。”
“这么多年,你身边可有人陪着?”
言璟笑着点头,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眼眶:“有。”
言珺终于露出了笑,嘴里含着苦味:“那就好,那就好。”
从进城,到入宫,言璟都没有松开过一刻言珺的手。
他领着言珺来到从前属于她的宫殿,指着满庭院的桂花树,说:“我记得,昔日姐姐最爱在殿内熏桂香,就连衣裳上都总是带着一股好闻的桂花香。”
“从前言骅不许,在他死后的第三日,我便命人种下了这些桂花树。”
冷风穿过一朵朵金黄的桂花,携着花香,绕在言珺周身。
冻得微红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待慢慢靠近桂花树,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张扬、浓烈。
站在桂花树下,言珺一遍遍地环看四周,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陌生极了。
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脖子里被灌进凉风,言璟不禁颤了一下。
他牵着言珺,继续往殿内走去。
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的过往。
站在殿外,言珺仿佛看见里面有两个孩童,高举着纸鸢,一边跑,一边大喊:“飞咯,飞咯——飞进云里,藏起来,然后……就不见啦!”
再往里面,一位眉眼含笑的女子,看着面前的孩童温柔地喊着:“慢点。”
脚抬起,踏进殿内。
女子抬眼,与言珺对望,道:“回来了。”
“母后……”言珺靠近女子,在她身边坐下,“母后。”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言珺的白日梦。
她抬眼,面前站着的言璟手里拿着纸鸢:“姐姐,我们一起去御花园里放纸鸢吧,看看我们谁的纸鸢飞得高。”
转眼,御花园内。
言珺望着天上摇摆的纸鸢,突然说:“陛下,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不必要的东西,该放手的时候,要放手。”说着,言珺将牵住纸鸢的线扯断,“我会学着,如何做一位女帝。”
十九年,足够让一个人明白、知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只有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