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眼前的场景陡然发生了改变。
溪流穿过翠绿的草坪，滚过石块，叮叮当当的向下汇聚，看不见鱼的痕迹。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下是奔跑的动物，追逐着奔向了满是生机的丛林。
林泊淡淡的扫过眼前的一切，脚下挪动转过身来，茶棕色的瞳孔聚焦在了那棵树下的人身上。
那是个少年，年纪看上去不大，脸上全是胶原蛋白，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裤子，白白嫩嫩的，格外稚嫩。
这样看上去是很得体的。
林泊想，如果不是这个人长得和他有些像，甚至可以说是模仿着他在长，那他会用一个很好的态度来对待他。
只是眼下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明朗。
林泊抬起脚走到他面前，双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少年的额头上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才蓦然轻笑了声。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满是恶意和厌恶，“谁允许你用这张脸的？”
【不喜欢吗？】
那少年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个标准的露齿笑。他这么一笑和林泊看上去更像了，甚至脸上的那个浅浅的酒窝也都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可是我很喜欢，喜欢和你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东施效颦。”林泊摇了摇头，“这么努力地模仿我，抢了那么多东西走，拿了我的一切，却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果然啊，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哪怕全部模仿，哪怕用抢的，也都没用。”
【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A001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很善良吗？我刚才可是亲眼看着你把那些人丢进了那些残酷的副本的。】
【你不是自诩最体贴玩家的吗？怎么舍得把你喜欢的玩家给扔进副本里啊？他们都很久没有真正的下过副本了，你不怕他们丢掉性命啊？这段时间的副本可不轻松啊。】
“他们是玩家吗？他们不是你手下的傀儡吗？”林泊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他冷下脸来，那双眼睛里压迫十足，“你是怎么把这个地方搞成这样一塌糊涂？”
【你好凶啊。】A001瘪了瘪唇，【其实如果当初你死了，这些事不就完全不会发生吗？老大，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若是其他人，看见它长着这样一张乖巧的脸，说话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说不定真要被它的话给pUA到。
可林泊是个从来不自耗的，他宁愿让自己耗死其他人，也不会被其他人给精神控制。A001的话在他听来，就像是狗吠。
“这里的一切明明都是我的，都是你抢过去的，怎么现在你反而还像个受害者一样呢？”
他抬起手，拇指和中指碰在一起，“哒”的一声打出个响指。
下一秒，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血红色的云覆盖了整片天空，脚下的绿色消失，露出褐色干裂开的土地，那潺潺的河流已经干涸，藏在草丛里的生机彻底消失，就连那棵几人才能抱住的高耸入云的大树也瞬间枯了下去，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整个世界瞬间被上了一层火红的滤镜，照的人脸一片蜡黄。
A001的脸也突然发生了变化，像是糊了一团马赛克上去，瞬间变得虚拟。
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景象被他一个响指就毁了，A001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老大啊老大，当初信了你男人的话没让我亲手处理掉你真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
它想起来都恨不得掐死当初的自己。
它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当时明明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偏偏就是自大，信了那个狗男人的话，真以为他会杀掉林泊。
它就该亲手处理掉林泊后在把那个男人一起杀掉。
谁懂它后来突然看见玩家里多了个名字叫“林泊”且长得还和那个林泊一模一样的人时，心中的懵逼和崩溃？
原来到头来它才是最傻逼的那个。
“你知道就好，这样的机会这辈子只有一次，但很可惜你已经错过了。”林泊挑了下眉，双臂环胸盯着他，冷漠道：“不过你也真是挺可悲的，永远按照我的步伐在走，却还能把路走的那么窄。”
他自觉当初把这个游戏管理的很好，各做各的事情谁也不打扰，一切都很完美。怎么这个跟着他那么多年的系统却连这一点都没学会。
【你主动找我只是想说这些？来嘲讽我？】A001说道：【你应该并没有那么想见到我。】
“对，不想见到你，甚至很想直接抹杀掉你，但目前看来不太行。”林泊说：“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当初想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今他眼前的系统并非是系统，这只是个虚影。它早就跑了，留下个虚影在梦核正是为了如今这场对话。
林泊对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系统并不差，甚至把对方是唯一陪伴在身边和自己亲密的家人，可就是他的这位亲人，却亲手铺好了他走向死亡的道路，甚至在不断的蚕食他的生命力。
这是让他从过去思考到现在，困扰着他的唯一问题。
【林泊，你好像根本感觉不出来自己有多招人厌。】
天边划过一道红色的暗光，像是流星飞过一样直接撕裂了整片天空，在A001看来，那就是一道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插曲。只有林泊知道，在这个梦核之中，天空中划过的每一道流星都是某个小世界的凋零。
【你好像对所有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又对一切都温柔，所有的生物，不管是无聊的Npc，是那些丑不啦叽的怪物，还是你随随便便从路边捡回来的小狗小猫，你永远都在用那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角度看他们。】
【你这对所有东西都一样的感情，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尤其你回来遇见的那个男人，聊着聊着就突然来嘴一个，我看着都烦人。】
“……”
林泊有一瞬间的哑然。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离谱的原因。
“好吧，好吧。”林泊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又觉得好笑。
这究竟是什么鬼理由？
他的随和他的好脾气居然能让它这么厌恶，甚至引来自己的杀身之祸，林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你最好躲好了，别让我找到。”
他摊开手掌，掌心朝下，一道白光闪过，【判官笔】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白玉笔杆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柔顺的毫毛每一根都像是精心梳理了一般的柔顺。
【判官笔】飞速转动，冲击着那混杂着焦臭味的空气一圈圈荡开。
“等我找到你的真身的时候，你就该死了。”林泊歪了歪脑袋，指尖点在笔杆上，“谁叫我心善呢？看在你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份上，哪怕你对我做错了坏事，说不定我到最后还能放你一马，留你一条命。”
说着，他的眸色陡然一深，语气也冷了下来，“可谁叫你还碰了不该碰的人。”
不该碰的人？
A001眯了眯眼睛，混沌的脑袋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它“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泊，【你不会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吧？】
它笑得弯下了腰，林泊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它笑，等它终于停了下来，它才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哪怕他当初差点亲手杀了你，你都还想着为他报仇？你才是圣母啊。】
“他是我的人。”林泊面无表情，“我在你这里原来这么不明事理吗？我是傻子吗？还不明白谁才是真凶。对他我自有惩罚，但是也不可能饶过你的。”
【你觉得是我的问题？】
听它这么说，A001的脸色陡然一变，不可思议道：【那一剑可不是我捅的你。】
林泊不想听它在这么废话下去，不耐烦道：“我不管这些。你可一定要躲好了，别让我找到你的真身，否则……”
【判官笔】在空气中划动，一团星光就这么被他捏在了手心，他用力一握，才刚凝聚起来的星光“啪”的一下碎裂开来，烟消云散。
A001看着从他指尖散落出去的星光，眉头忽然一抽。
“所以，躲好吧。至于这个梦核，我也要把它收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打算离开。
就在林泊朝着边缘走去时，身后忽然传来A001的声音。
【你给它，取了个名字是吗？】
林泊转头看向它，就见它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忽隐忽现。它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执着的盯着他，固执地在等他的一个回复。
【你当初为什么不给我取个名字？】
“你不是叫A001吗？”林泊不耐烦地回复，“这么好听的名字你不喜欢？”
A001不理会它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它叫什么？】
“…林善良。”
【它姓林？】A001皱起眉头，【它凭什么姓林？】
林泊：“我喜欢。”
【呵。】A001冷笑一声，【我要杀掉它。】
“那就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你也得给我起个名字。】A001瞪着他，【我和它有共感，只要我想我就能搞死它。你必须给我起个新名字，不取的话我一定弄死它！还有，我也要姓林！】
林泊嘴角抽了抽，心中无语更甚，“行行行，你叫林坏。”
一个善良一个坏，两个名字都是真的有够敷衍的。
可偏偏，这些系统就是喜欢这种名字。
【好。】A001总算满足，对着林泊笑了笑，声音也逐渐越来越小，【杀我的时候，要叫我林坏，不要叫我A001。】
这系统彻底消失在了梦核之内，看不到边际的天边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一片血红的天空变得阴沉，像是要天塌了一般，世界都要分崩离析。
那棵参天大树从树枝开始一节一节的断裂，地面也开始崩裂，从地底开始往上渗透，张开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
这是要世界末日了。
林泊微微叹了口气，又骂了两句A001。
他张开双手，【判官笔】浑身冒着淡淡的白光，宛如神器一般，贴着他的掌心旋转。
他忽视掉地面要吃掉他的裂缝，走到那棵巨树前面，双手合十一把按住【判官笔】 ，【判官笔】的笔尖在他手心划出一条痕迹，鲜血顿时从他的伤口里涌出，顺着他的掌心滴落在脚下干涸的土地。
被血浸润过的地方，无声的冒出了一朵小白花。
林泊没管那滴落下去的鲜血，将满是鲜血的手按上了干枯的枝干。
刹那间，这干枯的参天巨树焕发新的生机！它的树皮不再一碰就碎，像是一枝喝饱了水的花朵，生命忽然重新光顾了它。
一点一点的，那血液顺着树干流往地面。巨树的顶端冒出了生机的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抽条成了叶片，它的根部正在疯狂的吞食着林泊充满了灵气的鲜血，如饥似渴的吞咽着。
感觉到自己的血在飞速的流出自己的身体，林泊轻轻叹了口气，收起【判官笔】，另一只手温柔的拍着它，像是在和老朋友交流，“好了，好了。慢慢喝，慢慢的来，不要着急。”
“轰隆——”天空闪过一道惊雷，撕破了幕布，第一滴雨滴落在了渴望水源的地面。
焦黑的大地仍在蒸腾着余温，龟裂的土层下突然泛起银白的微光。肉眼可见的绿色混杂着泥土的清香和苔藓的潮湿翻滚上了地面，眨眼间就铺成了绿色的地毯。
蚯蚓顶着白色的无名小花冲出了泥土，再次误入桃源。
半晌之后，林泊收回了手。
他身上已经被雨水淋湿，这是一场能给世界带来生机的大雨，他自然不去躲避。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这个梦核之地久见的出现了太阳，蓝天白云与仿佛是过去的事情。
生机会以这棵巨树为中心，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外蔓延。用不了多久，这里会再次充盈着生命。
看着那绿色越来越明显的边际，林泊弯了弯唇。一眨眼，只给这片梦核之地留下了一地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