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魏叔玉如常上朝。
朝会上并未提及南诏驰道或密信之事,一切如常。散朝后,李世民果然单独留下他。
御书房内。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见魏叔玉进来,放下朱笔指下旁边的座位。
“玉儿来了,坐吧。南诏矿务的事情,章程拟得如何了?”
“回父皇,初步章程已拟好,正要请陛下过目。”魏叔玉从袖中取出奏章,恭敬递上。
李世民接过仔细看起来,不时问上几句。
谈论约莫一炷香时间,公事似乎告一段落。
李世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状似随意地问道:
“孝恭前几日递封密奏回来,说了些他沿途所见所感。关于你修驰道的方法,他…似乎有些不同的看法。”
来了!
魏叔玉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
“河间郡王乃沙场老将,善于察微知着。
他之所见,想必是担忧工程靡费,或民工管理或有不当之处?
驰道工程浩大,所用钱粮人力确实远超以往,方法也迥异于常。
若是父皇觉得不妥,叔玉愿听训诫,立即整改。”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
“整改?朕看不必。信里也说看着骇人,但细察其效,不得不拍案称奇。
沿途百姓得其惠,工程进展顺利就很好。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只要利于国、利于民,有些非议,朕替你担着。”
魏叔玉郑重行个礼:
“父皇信重,叔玉感激涕零。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好了,坐下吧。”
李世民摆摆手,“你办事,朕是放心的。只是树大招风,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屡立奇功难免惹人眼红。
行事还需更谨慎些,莫要授人以柄。尤其是与宗室、与朝臣相处,要知道分寸。”
“臣谨记父皇教诲。”
魏叔玉应了声,然后脸上露出犹疑不定之色。
“怎么,有啥话不能与朕说?”
魏叔玉咬咬牙:“父皇,小婿怀疑有人从中捣乱。两条驰道的修建,小婿可是一直打着朝廷的名义啊!”
“什么!!”李世民惊得站起来。
看着魏叔玉委屈的表情,李世民心里不由得长松一口气。
就说嘛,玉儿一向知进退,他怎么可能去收买民心。
“让不良人好好查查。离开前去看看高明,最近几天他有些不舒服。”
魏叔玉点点头,行个礼便出了御书房。
走在宫墙夹道中,魏叔玉的神色才慢慢沉静下来,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居然敢使用借刀杀人之计,幕后之人对李孝恭的秉性,十分了解啊。
会是谁呢?
有皇子等不及了?
还是那些隐藏在朝堂阴影里,一直对他和太子关系密切感到不安的势力?
或许,两者皆有。
他抬头看看高耸的宫墙,四角天空被分割得规整而压抑。
长安城乃大唐的权力中心,从来都不是平静的湖泊。表面越是平静,底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
他原本只想做个富家翁,顺便推动这个时代往前走几步。奈何身处旋涡,早已身不由己。
看来,有些布置,需要加快脚步了。
……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长乐按照魏叔玉所说,一切如常。
进宫请安、陪伴母后、与嫂嫂弟妹们走动,言谈间并无异样。
李世民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慈爱,仿佛那封密信从未存在过。
朝堂上关于他的议论并未停歇,但声音却小了许多。
一方面是因为皇帝态度明确,另一方面,南诏大捷的赏赐确定下来。
李孝恭、尉迟恭等将领加官进爵,赏赐颇为丰厚。
而魏叔玉,除例行的一些金银绸缎赏赐,并无官职上的变动。
这似乎让一些人觉得,陛下对魏驸马的恩宠,或许并非毫无限度。
与此同时。
另一件大事渐渐吸引朝野的注意力,那就是太子的身体。
今年开春以来,太子感染场风寒,久久不愈。人清瘦不少,行走间有些蹒跚。
李世民对此忧心忡忡,派最好的太医常驻东宫。各种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但太子的气色始终未见大好。
皇宫,立政殿。
“丽质来得正好,陪母后去东宫看看高明。”
长孙皇后的脚伤已好得差不多,脸色却有些憔悴,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长乐按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又躺回软榻上。
“太子哥哥吉人自有天相,母后不必担忧!”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
“你哥哥那身子,你是知道的。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外加上最近几年政务繁重,更是耗神。
这次病来如山倒,太医说…说是积劳成疾,需要长期静养。可他是太子,国之储君,如何能真正静养?”
长乐心中也揪紧了。太子哥哥对她一向爱护,兄妹感情深厚。
“父皇不是让几位宰相,多分担些政务吗?哥哥应该好好休养才是。”
“话是如此…”
长孙皇后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可朝堂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你哥哥若是长久不露面、不理事,难免人心浮动。
如今你父皇年事渐高,一些心思活络的,怕是早已起了别的念头。”
长乐心中一凛:
“母后是说……青雀与稚奴?”
李泰酷爱文学,广纳士人,在文人中声望颇高。
晋王李治年纪虽小,但性情仁孝,很得父皇喜爱。
尤其是青雀,因长孙皇后所出,地位尊崇,对太子之位并非没有想法。
长孙皇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眼神更加忧虑。
“你父皇这些日子,去晋王府的次数,比去东宫还多。
稚奴闭府谢客,替高明抄写道家经文万篇,说是替高明祈福。
你父皇大喜,赏赐丰厚,甚至特准他乘小舆入宫。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长乐沉默了,她深知宫廷斗争的残酷。
当年玄武门之变,血流成河,至今仍是皇室不愿触碰的伤疤。
她绝不愿看到自己的兄弟们,重蹈覆辙。
“母后,我们能做些什么?”长乐问。
长孙皇后看着女儿,目光中有慈爱,也有无奈。
“你是出嫁的公主,这些事原本不该让你烦心。只是…玉儿他,如今位高权重,又与高明交好。他的态度,很关键。”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你父皇对玉儿,是既用且防。
高明若…若是真有那一天,玉儿是能帮助他的人。”
长乐明白母后的意思,却又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
夫君替太子哥掌管东宫兵马,是太子哥哥重要的砝码。
据她所知,东宫六率皆满编。而若父皇真的起易储之心,夫君到时候只怕是左右为难。
再说…
她甚至怀疑,太子哥或许是装病。之所以如此猜测,与夫君的反应有关。
夫君与太子哥关系如此莫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母后放心!”
长乐坚定地说,“魏郎的为人,您最清楚。他与大哥的情谊,也不是旁人可以离间的。至于朝局纷扰,我相信魏郎自有分寸。”
回到公主府,已是傍晚。魏叔玉难得早早回来,正在庭院里陪着两个孩子玩耍。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和孩子们的笑脸染成温暖的金色。
眼前温馨的画面,让长乐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魏叔玉看到她,笑着招招手。长乐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累了?”魏叔玉揽住她的肩,低声问。
“嗯。”长乐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母后很担心太子哥哥。”
魏叔玉沉默了一下。
“放心吧,太子哥没事的。”
长乐猛地抬起头:“夫君,大哥是不是装病?”
魏叔玉笑着点头:“的确装病。目的嘛,还不是想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