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对乌水镇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格外难忘的一天。
自乱世以来,乌水镇的百姓陷入自救与恐慌中。而三年前,义军举剑攻入小镇,那份恐慌达到了巅峰。于是今日,谢家失踪已久的小儿子回了镇,同样带着,黑风寨的丫头提着魏弯的头颅,彻底掌管了这支剩下的义军。
百姓同样恐慌。只是这次,却不知道自己的恐慌对象该换成谁。
水匪,可谢家小儿是什么情况?
义军,可那丫头提着义军首领的头时哪怕是自诩厉害的青壮年都吓的一个哆嗦。
好在比起阴晴不定的成年壮汉魏弯,王镇使更愿意选择知根知底的谢衍以及女子身份的虞初。
在王镇使的帮助与游说下,乌水镇的百姓压下那股排斥与恐慌,选择了同黑风寨水匪暂时性的风平浪静。
尽管没人知道这份平静会维持多久。
但虞初丝毫不在意。
她靠着义军首领的头狠狠立威。不仅是义军甚至也在警告黑风寨的水匪们。
在没有任何足够有利的利益下,只有最原始的暴力能供她驱使。
好在乱世的磋磨下,人的求生意识与保命技能被迫拉到了最高。一如乌水镇的百姓,一如义军残部,一如黑风寨。
他们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屋外的大雨依旧在下,屋内同王镇使重新修订了一番管理义军与水匪规矩的虞初心情舒畅。
魏弯的野心不得不说很大。这从他扩张势力,将周边土匪窝全打下来可见一斑。
除却他带来的义军,那些自周边土匪窝打下来的青壮年也被收编在内。王臻出身亡朝官府,手下有一批朝廷队,但这批人早在当年魏弯攻打乌水镇时死的死伤的伤。但王臻毕竟为官多年,一些简单的练兵事宜还是有所涉猎,而这也是虞初借由谢衍的身份向王臻抛出橄榄枝的原因之一。
她的目的不是在乱世活下来,而是彻底结束乱世。
那么无兵无马的自己就成了绝对的劣势,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是以哪怕是罪孽重重的水匪也好,徒造杀孽的义军也好。她并没有清算。
她接手了魏弯留下的势力,同王臻敲定练兵编队的方法。与此同时,也拿出覆巢之下无完卵的理论鼓动乌水镇的百姓。
兵马、后勤、金银……这些她要一步一步的拿,一步一步的打。
好在王臻不是个傻的,又或者说他如今除了听从虞初的安排没有选择,毕竟这家伙单手举起魏弯头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在王臻带着一路人沿河检查洪堤的时候,虞初找到了谢家尚存于世的老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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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水镇,谢氏坟茔。
雨幕泼洒,天地昏沉。远山朦胧在怒极的天色下。
一道披着蓑衣的黑影,如墨点般,静静跪在雨雾中。
虞初循着老仆的指示来到此处时,见到的便是这番画面。
她默了默,到底上前。
同喧闹的雨声截然的,是蔓延开来如死亡般的缄默。
虞初将酒壶倾倒,酒水同雨水融为一体,她垂目看着这一幕,径直跪下。
她将酒壶放在一旁,俯身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她好似侧过头,话音混在嘈杂的雨声里,抚平了那颗因雨势躁动不安的心。
“伯父伯母,你们放心去。他很好,我不会让他往后受丝毫委屈。”
谢衍本僵硬的身子更僵,他抿唇,一时沉重的心情莫名羞恼。
“你,你说什么呢。”
少年嘶哑的声线没有丝毫威慑力,甚至虞初没能错过他话中的羞意。
虞初的装傻可谓浑然天成,“什么说什么?”
谢衍羞的脸红,“你怎么,能在爹娘面前这么说……我、我哪里很好……”
虞初没有错过少年的脸红,弯了弯唇眼里却没丝毫波动,“我这是在向爹娘承诺,让他们不要担心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嗯?”
还没缓过来的谢衍又是被她这一句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爹娘逗得头脑发晕。
“我没有……你,知不知羞……”
虞初没有回应,只是牵着他起身。
不巧,她还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若是虞初知道,她早死于羞耻的手下。
他们转身,冒着风雨回程。
属于她的嗓音清冷又平静,却偏非带上了少见的柔意。
“我说过,你日后将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爹娘也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你很好,我们会更好。这样,二老也不必忧心,毕竟他们的儿子,有我。”
少年面上不显,心下却因她这番话雀跃不已。
谢衍故作矜持,“说的好听,以后的事谁知道,万一……”
他卡壳,似乎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下意识排斥。
虞初不知道他的顾虑,依旧拿出说服王臻的态度,“没有万一。不管以后如何,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变。”
毕竟这般好用的刀,她也不好找。
少年很好哄,哪怕她说的尽是没影的事。可三年的时光,显然奠定了少女在他内心独特的位置。推己及人的谢衍近乎没有疑问,认定自己也会是她心中最特殊的存在。
他弯了弯唇,眉眼尽是愉悦,“哼。”
眼见即将回到乌水镇,他看着两者相握的手,忽而开口: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虞初似有所感,回头看他,却没有立即答应:
“不急,我们先回去。”
谢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得老实跟上她。
虞初并没有回乌水镇,而是带他去了一处隐蔽的旧宅。
说是旧宅还是抬举了,以谢衍看来,这不过是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屋,甚至屋顶的茅草还因为雨势太大掀飞了一大块。
他不明所以,直到虞初领着他进屋,看到躺在地面上一串无头尸体后才恍悟。
他眼中的大当家脱掉沾满水汽的蓑衣,雨雾顺着她发梢滴落。她发丝凌乱,衣裙沾惹土渍,绝称不上体面。
可那不外表狼狈的家伙却在他目前,冲他笑得招摇:
“这是当年杀害爹娘的家伙,连带着魏弯一起,我都秘密处决了。”
谢衍张了张口,“……你杀的?”
虞初没否认,“嗯,你会怪我吗?”
他低头,“没有,只是你不怕他们寒心吗?”
明明此刻不是最佳时间不是吗?
谢衍捏紧手指,只觉胸腔跳动得厉害。
“我说了,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所以,寒不寒心又如何?
她虞初要杀的,便没有能苟活的。
谢衍哑口,他看着她,心口的震动仿若和屋外的雨声相和,带来令他陌生无措又偏非颤栗到心尖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