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江安小区。
陈岩石和王馥真,刚买完菜回到家,便接到郑西坡的电话。
儿媳妇怀孕,陈海又工作繁忙,没时间照顾,老两口便从岩台市的汉东老干部疗养院,搬来了儿子的新家。
原本陈海是住在汉东最高检反贪局的单位宿舍,姐姐陈阳借了他五万块,再东拼西凑一些,按揭了如今这套商品房。
把菜往茶几上一放,陈岩石不紧不慢的接通电话,并按下免提。
“陈老,是我小郑啊,您这会儿说话方便吗?”
一听郑西坡的声音,王馥真顿时就没了好脸色。
从当年丈夫主持大风厂改制开始,就如同捡了个儿子似的。
好事儿轮不上,但每当大风厂有麻烦事,就必然会找他帮忙。
以至于这些年来,一分钱的工资没拿,各种麻烦事倒是帮忙处理了不少。
去年就因为大风厂濒临破产,帮忙推销订单,还差点搞得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本以为大风厂破产倒闭了,丈夫就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再也不用操心。
没想到如今郑西坡又忽然打来电话。
这让王馥真,又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陈岩石注意到妻子的脸色,并没有急于回答。
而是迅速翻出一张报纸,给妻子指了指。
上面刊发了公告,要在今天上午九点,对大风厂最后几栋宿舍楼进行集中爆破拆除。
爆破会产生异响和部分扬尘,为此提醒市民听到爆炸声不必惊慌,注意避让绕行……
聪明的王馥真当然知道。
丈夫是以此提醒自己,大风厂不仅破产倒闭,连最后几栋楼都被爆破拆除了,不可能还有事麻烦他。
见妻子一声不吭,坐下来开始摘菜。
陈岩石拿起手机笑问道:
“小郑啊,有什么事儿吗?”
“陈老,是这样的,咱们大风厂破产清算后,保安队长王文格和他妻子汤成兰,在旁边的村子里租了个闲置汽修厂做家具……”
郑西坡好歹也是当过工会主席的。
这一开口,利索的嘴皮子,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王文格两口子,做家具生意太好,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妒忌。
所以他就没有半点帮忙叫苦的意思,反而毫无保留的,讲述了家具厂存在的问题。
并且明说,元旦节前京州市政府就发过红头文件,并派人登门通知,让他们停产搬迁。
但由于他们想着‘法不责众’,想着给村里交了钱、 给村民交了租,村民和村委会会支持他们,市政府也不可能动真格,强制要求上百家小作坊小工厂都搬走。
再加上生意一直都很好,订单不断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就一拖再拖,以至于拖到今天被最后通牒才慌了神,想要让陈岩石帮忙,再宽限一个月时间,他们准搬走。
听完郑西坡的讲述,王馥真一脸不悦的直摇头。
这大风厂,果然是个大麻烦。
都破产倒闭了,居然还有后患。
至于陈岩石……
他去年给大风厂帮忙推销,差点儿就搞得身败名裂。
如今正庆幸大风厂终于成为了历史,谁知道还有麻烦事找上门。
而且这一开口,就是要让自己帮忙,让京州市政府延期一个月。
这也真是太瞧得起自己这个退休老头。
别说自己已经退休,就算没退。
他一个副检察长,有什么资格要求京州市政府再宽限一个月?
况且要求停工搬迁的,还是没手续、不交税、污染大、隐患多的小作坊小工厂。
要按照陈岩石的脾性,别说限期停工搬离了,早就强制封停查处,禁止生产了。
但毕竟是熟人一场。
又岂能简单粗暴的拒绝呢?
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回答之时。
手机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哭腔十足的喊话。
“陈老,陈老!”
“我是汤成兰啊!”
“我以前是大风厂纺工三组的。”
“我和老王知道咱们厂,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对,是应该搬走。”
“但咱们穷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能有个小生意能挣点钱,就一时糊涂了。”
“现在厂里有很多订单忙不过来,市政府又要求咱们二十四小时必须停产搬走。”
“就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根本找不到地方搬啊,所以恳求陈老帮帮忙,让市政府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里,我们一定不会再只顾着生产家具,我们一定会找好地方,在一个月内搬过去,求您……”
陈岩石将手机拿远一些。
哭穷卖惨的话,他实在是听不下去。
上次厚着脸皮,帮大风车推销揽订单。
消息传开后,就有很多人跑到养老院,给他下跪求情求帮忙。
那个哭天抢地、磕头一片,一个比一个凄惨可怜的场景,至今都让陈岩石记忆犹新。
经此一事后,陈岩石就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他人,谁都可以哭穷卖惨。
就像计划挣一百万,结果只挣了五十万,都有人会觉得亏了五十万,亏惨了。
如今汤成兰和王文格夫妇俩,不就是典型的‘我弱我有理’吗?
他们可不管自家的家具厂,有无证经营、非法排污、制造噪音、存在火灾隐患等诸多问题。
他们只觉得在大风厂上班多年没挣到钱,如今好不容易开家具厂能挣了,就应该对他们足够的包容。
至于切割木料,那刺耳的机械轰鸣,会不会吵闹到周围居民?
杂乱堆放的木料油漆,一旦发生火灾是否会难以扑灭,酿成严重伤亡?
那刺鼻的油漆异味、那浑浊排放的臭水沟,又会不会造成污染、危害健康?
这些问题,他们显然都不会考虑。
他们只在乎自身利益。
好像穷了那么多年,就该让他们挣点钱。
谁要是不包容他们、帮助他们,就是没良心、不仗义。
等汤成兰哭诉差不多了,陈岩石才将手机拿近一些。
“小汤啊,你先别哭,听我说两句,行吗?”
“好的陈老,陈老您说!”
陈岩石看了一眼妻子后,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好不容易有了个挣钱的生意,当然不愿意轻易停下来,而相信你也知道,京州市政府对你们,也是足够的宽容。”
“明知道你们无证经营、非法排污,不仅没有降噪除尘,还存在不小的消防隐患,但却并没有直接将你们厂直接封停,并处以巨额罚款。”
“他们反而给了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搬走,在期限快到之际,还不忘提前一天告知你们,我觉得政府已经做得非常好,给了你们足够的包容和忍耐……”
汤成兰哭道:“可是一天的时间,我们根本来不及找地方搬走啊陈老!”
“您以前可是省里的大官儿,您的话,市里的人肯定会听……”
陈岩石打岔说道:“那是以前啊小汤!我都退休很久了,从省上到市里,那些当官儿的也基本换了一茬,谁还认得我呀?”
“再说人家也不是没给你们机会,郑西坡都说了,市里提前一个月就发了通知,还派人上门给你们发了通知、讲了政策。”
“是你们一直心存侥幸,拖着不找地方搬,如今期限到了,知道市里要动真格了,你们就慌了神,要我帮忙找人再宽限一个月。”
“你觉得我一个退休的糟老头,有那么大的能力吗?别说我已经退休很久,就算我没退休,我一个搞司法的,哪有资格插手市政府的事?”
汤成兰啊了一声,伤心欲绝的哭喊道:
“陈老,你不帮我们,就没人能帮我们了呀!”
陈岩石叹息道:“不是不帮,是我没办法帮啊!”
“如果你们的家具厂,是合法合规经营,要被强制搬迁,我陈岩石说什么也要帮你们据理力争,维护你们的合法权益。”
“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根本就不合法合规,甚至还有很大的安全隐患,造成了不小的污染,你让我怎么帮你找人说……”
说情的情字,陈岩石都还没说出口,电话就忽然挂断了。
“嗬,好家伙!”
“居然挂我电话!”
王馥真冷然一笑。
“要我说,挂了才好呢!”
“你帮不上她的忙,她还有必要跟你哭哭啼啼吗?”
将摘好的菜扔篮子里,王馥真一边剥蒜一边说道:
“大风厂最后几栋宿舍楼都被炸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大风厂了。”
“而在此之前,大风厂是依法依规进行了破产清算的,职工们也都得到了应有的补偿。”
“如今他们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不管日子过得咋样,都跟你没关系,你就别瞎操心了。”
陈岩石放下手机,摆摆手道:“嗐,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轻易帮忙了!”
“就拿这事儿来说,我要真豁出老脸帮忙了,也成功帮他们争取了一个月。”
“汤成兰和王文格两口子,除了嘴巴上说声谢谢,会打心眼里念我的好吗?”
“即便他们真心感谢我,可我让他们又能违法违规生产一个月,不是间接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造成了更大更多的污染吗?”
王馥真抬眸瞥了一眼丈夫。
“你知道就好!”
“他们现在可不是生活困难的工人,而是一心只想赚更多钱的老板!”
“你帮他们再争取宽限一个月,说不定时间到了后,他们又还要再让你帮忙。”
“毕竟在那城中村里搞生产,房租、人工、水电等等各方面成本,都肯定更便宜。”
“要重新再找个地方,租场地、搭厂房、转运设备材料、安排工人们的吃住等等,都得额外多花钱。”
陈岩石拧开保温杯,唏嘘感慨道:
“真是世事无常啊!”
“没想到以前在大风厂,老老实实上班的俩职工。”
“创业开厂后,竟然也能变成唯利是图的资本家!”
王馥真笑道:“这就叫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立场!”
陈岩石喝了一口茶后,连连点头。
“这话不错,人会背叛主义,但不会背叛利益。”
“他们两口子,现在当了老板,两眼就只看到利益。”
“哪儿还记得,以前在大风厂当工人的时候想要公平!”
放下保温杯,陈岩石忙着剥蒜。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个赵立春,转变也是真够大的啊!”
“以前他一心只想搞经济,他那套‘法无禁止即自由’的思想,带坏了很多人。”
“当了汉东省书纪后,他去年大力反腐倡廉、发展高质量经济、带头转变工作作风。”
“今年又开始深化改革,通过一系列强有力的措施,构建法治社会、保护生态环境、遏制权力传承、强化民生保障……”
王馥真插话说道:“他当了汉东一把手、成了封疆大吏,要为全省几千万老百姓负责,施政手段自然要跟以前不一样。”
“再说了,到了他这个位置,还想要进步,竞争也是相当激烈,他不想办法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好路子,还怎么进步呀?”
“而且从长远来看,早就不能一心只要Gdp,不在乎社会公平与民生环保,像那些臭味扑鼻、污水横流、杂乱无章的城中村和城乡结合部,早就该治理了。”
陈岩石重重点头。
“是啊,那恶臭扑鼻、垃圾漂浮、浑浊发黑的臭水沟,我真是想想都要吐。”
“而且那些毫无规划,各种奇形怪状的房子,普遍都是非法占地、违章搭建。”
“他们还像蜘蛛网似的私拉乱接电线,让各种人员混杂居住,存在不小的隐患。”
“发展经济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广大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吗?要是经济上去了,但环境却一团糟,这日子还能好过?”
两口子开始一边忙活一边闲聊。
都没把汤成兰的哭求当回事。
觉得他们想要继续生产经营赚大钱。
就必然会在这一天之内,找个地方先搬走。
不可能违法违规生产经营,还有底气负隅顽抗。
然而……
陈岩石和郑西坡,都忘了王文格是什么人。
原剧中,就是他为了阻止大风厂被强拆,组织护厂队在大门口堆放障碍物并淋上汽油。
结果在对峙过程中,他的火把掉落火星,引燃了汽油,造成连同他自己在内,三十多人被烧伤。
之后和山水集团的股权纠纷激化,他将长期为工人们争取权益的陈岩石劫持了三个多小时,导致年迈体衰的陈岩石不治身亡。
即便如今因为赵瑞龙的穿越,引发的一系列改变,让大风厂提前就破产清算倒闭了。
可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不当工人当老板的王文格。
自然还是会为了自身利益,冲动又暴戾。
当一些自知理亏的小作坊小工厂,都开始抓紧时间搬离。
他却反而让老婆汤成兰,组织工人们继续加班加点生产,自己则去了村委会。
他认为自己和村委会,签了两年的租赁合同,如今还不到一年就要被要求搬走,村委会必须给个说法。
要么想办法让市政府给他宽限一个月,并退还租金和押金,要么就补偿他五十万,他可以立马关停搬走。
可是五十万……
村委会哪能赔他这么多钱?
村委会只是把废旧闲置的汽修厂厂房租给他而已,土地还是是村集体的。
是王文格自己要把汽修厂改成家具厂,连营业执照都不办。
还没日没夜的加工生产,制造噪音、产生臭味、排放污水。
如今市政府依法依规,要求所有违法违规生产经营的小工厂小作坊停产搬离,村委会哪能抗拒?
之前中饱私囊、包庇纵容这些小作坊小工厂的村支书等人,都已经被留置了,其他人哪敢争取再延期一个月?
不算他违约,退还押金和剩余租金就不错了,居然还想要赔偿?
双方争执不下,村委会让王文格走法律程序,而王文格怎么可能答应?
他的家具厂营业执照都没有,打官司都没有上诉主体。
他只知道仓促找地方搬走,要影响生意、要少赚很多钱。
所以除了房租押金必须退,要么宽限一个月,要么就补偿五十万。
至于这五十万,是村委会给,还是市政府不给,他王文格可不管。
而随着其他一些不愿搬迁的小老板们,来村委会讨说法。
有人力挺支持的王文格,就越发底气十足了。
吵闹中,他口出狂言。
如果不给补偿就要断水断电,甚至要强制搬迁。
他就引燃大火,和家具厂同归于尽。
在村委会吵完后,他还真回家具厂做准备。
消息一出,自然迅速引发轰动。
这一大片城中村,混杂居住了上万人。
杂乱堆积了大量木料和油漆的家具厂,很容易引发大面积火灾。
而一旦火灾失控,导致死伤惨重,不知道多少人乌纱帽要掉。
消息传到京州市书纪霍思腾耳朵里。
他哪儿会惯着王文格?
立马下令疏散群众,强行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