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菊英那声嘶力竭的哭嚎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李东风的耳膜,穿透颅骨,在脑海深处搅起一片带着血腥味的嗡鸣。
李东风脊背绷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楔入冰冷钢铁里的标枪,每一步落下,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都仿佛传来细微的震颤,似乎承受不住那份决绝的重量。
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笃、笃、笃,清晰而孤独地切割着身后那片几乎凝滞的、被巨大悲恸浸透的空气。
他不敢回头。
哪怕一丝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向后偏移半分。
他知道,只要看一眼——哪怕只是瞥见肖菊英瘫坐在地、彻底崩溃的身影,或者叶长征那雄壮身躯此刻卑微佝偻跪倒的姿态——那层强行构筑起的、名为“了断”的冰壳,便会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他强迫自己的视线死死钉在前方,钉在走廊尽头那扇熟悉的、通向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上。
那扇门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精神锚点。
身后,绝望的哭喊并未停止,反而在短暂的窒息后,爆发出更深的混乱。
肖菊英的声音像是被砂轮磨过,支离破碎,夹杂着语无伦次的尖利控诉。
“骗子!都是骗子!徐英姿!你抢我儿子!你不得好死啊!卫东!你别走!你看看妈!你看看妈啊!”
声音里是彻底的癫狂,是信仰崩塌后最原始的嘶吼。
紧接着,是叶长征那如同濒死野兽般沉重而压抑的呜咽,混合着拳头砸在地面上的闷响,一下,又一下,伴随着他含混不清、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破碎字眼:“……我的……儿子……我的……”
那声音里浸透的,是一个父亲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被瞬间连根拔起、彻底碾碎后的巨大空洞和绝望。
李东风的手指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才勉强压下了喉咙深处翻涌而上的酸涩。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一把推开了那扇磨砂玻璃门,将自己与身后那片撕心裂肺的地狱隔绝开来。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下午的阳光下铺展。
空调发出低低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文件纸张和皮革家具特有的、一丝不苟的气息。
这里是他的王国,是秩序与力量的象征。
可这份熟悉的秩序感,此刻却像一层薄薄的纸,脆弱得不堪一击。
门外那绝望的哭嚎仿佛具有穿透力,依旧隐隐约约地渗进来,如同背景里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噪音。
李东风没有走向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他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站定。
窗外车水马龙,世界依旧运转如常,喧嚣而冷漠。
他抬起手,有些粗暴地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里如同铁箍般收紧的胀痛。
刚才那一幕在他脑中疯狂闪回:肖菊英扑上来时指甲掐入皮肉的尖锐痛感,她眼中那疯狂燃烧、不肯熄灭的、将他视为唯一救命稻草的偏执火焰;
叶长征膝盖砸在地板上的闷响,他跪倒时瞬间塌陷下去的肩背,那张曾经威严刚硬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掏空的茫然和崩塌……
还有自己口中吐出的那些冰冷的、如同判决书般的字句——“李代桃僵”、“真正的儿子早已不在了”、“徐家会解决叶卫华的事”……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回旋镖,在掷向对方的同时,也在他自己的心上狠狠剜过。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左手。
掌心赫然印着四个深陷的月牙形血痕,丝丝缕缕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承受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撕扯。
就在这时,身后那扇隔绝了喧嚣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王建军那张总是带着精明和忠诚的脸探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背影。他显然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此刻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的询问。
“叶总……?” 王建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试探。
李东风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门,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极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抑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建军,让保安上来。请叶长征同志和肖菊英同志离开。告诉他们,叶卫华同志的事,徐家会依照承诺处理,让他们回家等消息。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能再踏进公司一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王建军看着老板那挺直如标枪却仿佛承担着千钧重负的背影,心头一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郑重地点点头:“明白了,叶总。” 他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将那丝缝隙彻底合拢。
办公室重新陷入绝对的寂静。
李东风终于缓缓转过身。他没有走向办公桌,而是走到角落那组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前,有些疲惫地坐了下去,身体微微陷进柔软的皮革里。
他闭上眼,仰头靠在沙发背上。
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奇异的虚脱感,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搏杀,精神和肉体都疲惫不堪。然而,在这片疲惫的泥沼之下,却又有一股灼热的岩浆在暗流涌动——那是愤怒,是不甘,是对命运如此残酷摆布的无声咆哮!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要承受这一切?二十二年前的惨烈牺牲,二十一年的骨肉分离,六年的屈辱断绝,如今还要由他来亲手揭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亲手将养父母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因为他身上流淌着李国兴和徐英姿的血?就因为那个代号“东风一号”的幽灵,至今仍盘踞在他的名字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胸腔升起,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这间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办公室。
红木书柜里整齐码放的文件,墙上装裱精美的现代画作,桌上价值不菲的玉石镇纸……这一切,是“叶卫东”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也是他凭借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手腕,在这片土地上一点点打拼下来的基业。
可这身份是假的!
这根基,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建立在两个无辜婴儿的生死错位之上!
建立在生父的鲜血和生母二十一年的沉默牺牲之上!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桌上,一份摊开的文件映入眼帘——米国微软公司正在着手开发视窗windows32的绝密情报。
那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进度,此刻看起来显得苍白可笑。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份厚厚的报告,触感冰凉。
“哗啦——!”
那份凝聚了不知多少人心血的情报,连同旁边堆叠的几份文件夹,被他狠狠扫落在地!
纸张如同受惊的白鸟,哗啦啦地飞散开来,铺满了光洁的地板。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东风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
他看着脚下狼藉一片的文件,看着那些散落的、印满了铅字的白纸,一股强烈的破坏欲如同野火般在心头燃烧。
他需要砸碎点什么!需要让这该死的秩序见鬼去!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办公桌一角的那个沉重的黄铜地球仪上。
那是“叶卫东”身份的象征之一,象征着全球视野,象征着掌控。
他一步上前,手已经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