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将府衙空荡的大堂染上一层昏黄的血色。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一队队垂头丧气、如同送葬般的富户和巨室家丁,推着沉重的木箱、抬着密封的银箱、捧着厚厚的账册契书,在衙役冰冷的注视下,步履沉重地踏入府衙大门。
库房前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撬开的木箱里,是码放整齐、在暮色中依旧反射着诱人黄光的金锭;沉甸甸的银箱一打开,白花花的官银晃得人眼晕;一摞摞田契、地契、商铺文书,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空气中弥漫着新木箱的桐油味、纸张的霉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屈辱和铜臭。
知府站在廊下阴影里,肥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捐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疯狂暴戾的凶光终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他阴鸷紧绷的脸上,肌肉缓缓松弛,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僵硬、如同面具般的“温和”。
他踱步走到那群垂手肃立、面如死灰的富户和巨室代表面前。
赵老太爷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腰背佝偻。钱三公子脸色依旧惨白,眼神空洞。李堂侄抱着受伤的儿子,孩子断指处裹着厚厚的布,还在昏迷中,小脸毫无血色。其他人也都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眼神里只有麻木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诸位……”知府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一些,“此番……实属无奈啊!”他长长叹了口气,肥脸上挤出几分“沉痛”和“为难”,“本官遭此大难,府库空虚,贼人猖獗,民心惶惶!若非万不得已,本官又怎忍心向诸位贤达开这个口?实在是……情非得已,迫于无奈啊!”
他目光扫过众人,试图捕捉一丝“理解”或“同情”,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死寂和深埋的恨意。知府脸上的“沉痛”有些挂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虚伪的安抚:“诸位今日慷慨解囊,助本官渡过难关,此等大义,本官铭记于心!待此间事了,贼人伏法,府城重归安宁,本官定当设下盛宴,亲自向诸位赔罪,再好好酬谢诸位今日援手之情!”
赔罪?酬谢?
听着知府这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安抚”,众人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赵老太爷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枯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钱三公子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设宴?只怕是鸿门宴!是下一次敲骨吸髓的开端!这疯子,抢了他们大半身家,还要他们感恩戴德?!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死寂中无声地燃烧。没有人回应,没有人附和。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或看着自己的脚尖,或看着地上冰冷的砖缝,脸色僵硬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压抑着。整个库房前,只有知府那虚伪的声音在回荡,显得异常刺耳和尴尬。
知府脸上的那点“温和”和“诚恳”终于彻底消失。他肥厚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中重新翻涌的阴鸷和冰冷。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踱到众人面前,肥胖的身躯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怎么?”知府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渣子刮过地面,“诸位……对本官的话,似乎不太认同?对本官设宴赔罪……不情愿?”
“不情愿”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神经!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知府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缓缓扫过一张张僵硬的脸。他停在离他最近的李堂侄面前,看着他怀中昏迷的孩子,看着那裹着厚厚布条的断指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忍的弧度。
“看来……本官的好意,诸位是瞧不上了?”知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还是说……诸位觉得,五成家产……给多了?嗯?”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拍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柄佩刀刀鞘上!
“啪!”
“啪!”
“啪!”
沉闷的拍击声,在死寂的暮色中异常清晰,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每一次拍击,都让那些富户巨室代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那柄刀!那柄沾着孙将军族弟鲜血、削断孩童手指的刀!此刻就在知府手边!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他们毫不怀疑,只要他们敢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知府腰间的刀,下一刻就会出鞘!下一次断指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或者……是另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敢!不敢啊知府大人!”一个心理防线最先崩溃的富户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头磕得砰砰响,“知府大人体恤民情,为国为民,我等能略尽绵薄之力,是…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对对对!知府大人设宴,那是…那是给我等天大的脸面!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另一个富户也赶紧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知府大人…英明神武…我等…感激不尽……”赵老太爷看着知府拍在刀鞘上的手,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巨大的恐惧让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也屈服了。他艰难地弯下腰,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违心,“老朽……深感荣幸……”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纷纷跪倒一片!口中说着言不由衷、颠三倒四的恭维话,什么“知府大人苦心”、“为国为民”、“感激涕零”……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的颤抖和压抑的哽咽。
知府看着眼前跪倒一片、口称“荣幸”、“感激”的富商巨贾,听着那些充满恐惧的恭维,脸上那阴鸷冰冷的表情终于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他满意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畅快、带着残忍和掌控一切快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