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我和曹厂长去考察,感触太深了。这聚氨酯材料,确实好!柔软、耐磨、有弹性,是中高档产品的凉鞋优质材料!但……”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全场,沉声道:
“但价格也高啊!初步测算,要比我们原来的成本高出一大截!利润空间预计也要增大,但消费者认不认可?市场接不接受?还是个未知数!这次长春鞋帽展销会上,就是检验我们的战场!大家一定要拿出真本事,设计要新颖,做工要精细,用料要精打细算,要尽可能的降低材料成本,一切都为了技术革新,为了厂子的新产品设计而努力!”
王知青副厂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稳。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对设计人员说:
“曹厂长和赵厂长,说得都非常重要和中肯!针对这次研发新产品,我提五点要求:
第一,突出一个‘新’字!款式要彻底颠覆,不能有半点老气!
第二,定位中高档产品,与皮凉鞋媲美,注意细节决定成败!
第三,时间就是效率!三十天,一天都不能浪费,还要加班加点!
第四,厉行节约!下料要精准,边角料要回收再利用,把成本控制到最低!
第五,——”
他环视会场里的众人,嘴角露出一丝激励的微笑,重重地说道:
“重奖!长春鞋帽展销会上,按每个品种签单数量,设定奖励比例!是谁设计的品种订单多,谁就是功臣!奖金上不封顶,下不保底!”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年轻的设计师陈治采猛地站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眨着双眸站起来说:
“王厂长!我昨晚就画了三个草图!保证让人眼前一亮!”
老技术员祖支援也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表态说:
“用料问题交给我!凭着多年经验,绝不多浪费一寸革!”
角落里沉默的女技术员陈晓健,也怯生生地举起手,发言道:
“我……我能试试配色,我觉得凉鞋的颜色,要按年龄档次分开设计,中老年人:搭配颜色要沉稳厚重;年轻人要清新典雅,美观大方一点;儿童要鲜艳活脱……”
曹厂长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场面,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缓缓站起身,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总结发言说:
“好!从大家的发言,看到了你们的热情和决心!材料一到,设计的战斗就立即打响!记住,我们不是在设计一双凉鞋,我们是在设计塑料厂的命运和未来……”
一片掌声过后,会议结束了,夜色已深。技术科办公室的灯,却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窗外,春天的风悄然拂过厂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曹厂长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望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心中默默念道:马厂长!材料快些到吧。我们……快要等不及了。
他知道,一场关乎全厂命运和前途的战役,已箭在弦上。而那来自蓬莱的海风,正悄然吹向长春,吹向一个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明天……
四月中旬,春风如酥,吹得塑料厂大院外的那几棵杨柳树,新叶初绽,嫩得能掐出水来。厂区门口的宣传栏刚换上新海报——“春启新程,凉鞋热销季”,红底白字,显得格外醒目。车间里机器轰鸣,冷粘机压合冷粘出,一双双色彩鲜亮的凉鞋,工人们手脚麻利地分拣、打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橡塑和氯丁胶味,混合着春日泥土的气息,竟也生出几分蓬勃的生机。
销售科里,更是一派整装待发的景象。新老业务员们围在长条桌旁,桌上堆满了样品鞋——有轻便的拖鞋,有带卡通图案的儿童凉鞋,还有结实耐穿的男女牛津革凉鞋。每个人面前都摊着厚厚一叠宣传资料,油墨香扑面而来。角落里,销售内勤刘庭芝,正仔细地数着盖好鲜红公章的空白合同纸,带有复写纸,四张一份,一份份码得整整齐齐,仿佛那不是合同,而是即将出征的军令状。
张锦福站在窗边,手里摩挲着一双“银灰色疙瘩纹”的男式凉鞋,鞋面疙瘩纹细腻光滑,鞋底轻便厚实,是厂里主推的“牛津革男凉”系列产品。
他三十出头,长挂脸,留着分头,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脸上总挂着点憨厚的笑,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股韧劲。他分管东北市场,东北三省和内蒙等地,赤峰、通辽、乌兰浩特……那些地名像刻在骨子里一样熟稔。可这次,山娃给他的任务,显然不止于此。
“锦福!你来我办公室一下。”山娃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张金福是刘小敏的丈夫,刘小敏又是山娃的三小姨子,这样拎起来,他和山娃是连襟关系。
张锦福放下凉鞋,快步走进了山娃财务科的里间办公室。山娃的办公室不大,墙上挂着一张全国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插着小红旗,那是塑料厂多年打下的销售市场。
山娃正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支烟,没点,只是无意识地转着。他比张锦福大几岁,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和不安,尤其是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更是牵挂于心。
“这次你去东北?”山娃转过身,目光灼灼,嘱咐道:
“你得把眼界放宽点。别光盯着赤峰那巴掌大的地方。沈阳、长春、哈尔滨和内蒙的呼市,这些省会城市,才是真正的大市场!你以前在沈阳有老关系,得想办法盘活。还有,齐齐哈尔、佳木斯,这些地方林业系统多,工人多,到了夏季,凉鞋需求量不小。你得跑起来,把咱们的‘牛津革凉鞋’推销进去!”
张锦福听了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打鼓。沈阳水太深,老关系也多年没走动了,怕是早凉透了。但他没说出口,眨了眨双眸,只是应了声:
“好好!赵厂长!我尽力而为。林业系统男工人多,男凉销售确实是个主渠道。”
山娃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眼神也飘向窗外那棵老槐树,仿佛透过枝叶,看到了遥远的北方。又说:
“对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要是到了齐齐哈尔……能不能……顺道去趟牙克石的库都尔林业局?我父亲……还在那儿工作,去看看他吧。”
山娃说到这里,心里又思绪万千,打开了尘封多年回忆的闸门……父亲赵明,绰号:“赵马列”,因为当了四年义务兵,复员不愿返回老家农村,与父母包办婚姻的妻子团聚,于是,申请当了志愿兵,到了内蒙古大兴安岭,后来改编当了护林警察,文化大革命后期,再次转业安排到库都尔林业局工作。
因为没有学历,只是一名大头兵出身,无权无势的,在林业局当个普通科员,整天看马列书籍和毛泽东选集,对领导,老是拿着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来对号入座,衡量领导的好与坏,有时对领导横加指责。
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赵马列”,他也不以为然,自认为这个绰号还不错,他就是要坚持原则,忠于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
后来,家务事缠身,因为婚姻是父母包办,与老家农村的妻子秀兰感情不合,多年以后第一次离婚,山娃觉得母亲身患精神病纯属于父亲赵明所致,申诉到民政所,根据婚姻法规定,一方有精神病不能离婚,作废了离婚证书,盼着父母感情和好。但就在前两年,父亲赵明又偷偷的与母亲秀兰二次离了婚,撒谎说‘离婚不离家,要依然照顾妻子。’可是离了婚,就翻了脸,把妻子秀兰送回了老家半壁山,拂袖而去,直到现在,音信皆无。山娃与他父子俩多年不通音信,关系僵得像块冰。
山娃的回忆,被眼泪模糊了记忆的思绪,他抹了一把伤感的泪水,喃喃地说:
“你就说……你是去推销凉鞋,顺路看看老家的亲戚——庆叔。拎起来,你还叫他庆叔呢。”
山娃的声音有些发紧,又嘱咐说道:
“别说是我的意思。我……我不想让他知道,感觉我还惦记他。”
张锦福心头一震,他看着山娃倔强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强,可谁心里不是装着对方呢?他强装嘿嘿笑了两声,故意说得轻松道:
“嘿嘿!你们爷俩啊!真是有意思。打打闹闹这么多年,拉锯战要打到猴年马月呀?我看啊,你干脆跟我一起去得了,当面劝劝老爷子,让他调回来。一个人在大兴安岭,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
“我不去!”山娃决然说道,猛地提高了嗓音,脸一下子涨红了,怒声又说:
“我才不去热脸贴他那个冷屁股呢!他跟我妈二次离婚,就等于跟我决裂了!他要去找那个张愿达,要娶她做小老婆,寻欢作乐,把我妈逼得……精神崩溃……哼!我才不理他!”他越说越激动,胸口起伏着,眼神里全是压抑多年的愤怒和怨恨。
张锦福赶紧摆摆手,眨着双眸回答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生气。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他。要是他方便,我就跟他聊聊推销凉鞋的事。大兴安岭那边林业系统那么大,工人到了夏天干活,不得穿凉鞋吗?咱们的‘牛津革凉鞋’,晴天不烧脚,雨天不打滑,价格又便宜,说不定还能打开个林区市场呢?提成给他,一分不少,就当是……我们厂给他的一点补偿。”
山娃沉默了片刻,眼神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悻悻的说:
“那就……看他吧。业务上的事,我不管。你……你就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和那个张愿达成家?”
“好的!我明白。”张锦福一边答应着点点头,一边向山娃告辞,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心里却沉甸甸的。心想:东北的路,不好走啊。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笃笃笃!”
“进来!”山娃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回应道。
门被轻轻推开,齐白云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白皙,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春光。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好像是装得样品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