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城笼罩在细密雨幕中,消散了一切暑气。
柳禹琛握着临安来信的手指微微发颤,宣纸上姐姐工整的小楷墨迹未干:“瑶妹孕期二月有余。
晨昏多呕,为防车马颠簸,暂留我这里调养。”
窗棂外雨打芭蕉的声响里,他仿佛看见苏瑶倚在雕花窗边,苍白面容上泛起温柔的红晕。
“少爷!缘何如此高兴?”阿福端着新沏的碧螺春进来,见柳禹琛嘴角噙着笑意,忍不住探头张望。
柳禹琛将信纸折好收进紫檀木匣,眼中难掩喜悦:“是夫人有喜了,明年开春,府里要添丁了。”
阿福闻言笑得眉眼弯弯,连声道贺,转身时还不忘把窗棂关得严实,生怕细雨沾湿了这份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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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落霞公主倚在鎏金雕花榻上,指甲深深掐进绣着并蒂莲的锦缎。
侍女捧着最新密报跪伏在地,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公主,那苏瑶躲在临安,暗卫损失惨重……”
话音未落,鎏金香炉被狠狠扫落在地,沉香木屑溅得满地:“柳禹琛!”
落霞抓起榻边的玉簪狠狠折断,碎玉划过掌心渗出鲜血,“既然她躲得严实,便让柳禹琛尝尝疼入骨髓的滋味!”
戌时三刻,柳禹琛披着玄色大氅自翰林院归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槐树斑驳洒在青石板路上。
行至巷口时,他敏锐察觉身后三道若有若无的气息。
刚要转身,寒光已贴着耳畔擦过,柳禹琛旋身抽出腰间软剑,剑穗上的和田玉坠子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柳大人好身手。”为首的灰衣人冷笑,剑锋直指咽喉。
柳禹琛侧身避开,余光瞥见对方腰间的鎏金螭纹佩——正是落霞公主府的标记。
三人配合默契,刀光剑影如蛛网般将他困在中央,左肩突然一痛,温热的血顺着玄色衣料蜿蜒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檐角忽然掠下一道黑影。
黑衣人手中短刃如毒蛇吐信,直取灰衣人后心。
柳禹琛一怔,却见黑衣人招式狠辣果决,招招直指要害。
“还不退?”黑衣人压低声音,声线清冷如碎玉。
灰衣人互相对视一眼,甩出三枚响箭,趁着烟雾弥漫之际遁入夜色。
柳禹琛按住流血的左肩,望着黑衣人道谢:“阁下援手之恩……”
黑衣人轻笑,“你要如何?”
这声音,柳禹琛心中一动。
握着染血的衣袖,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黑衣人缓缓摘下斗笠,熟悉的眉眼让他瞳孔骤缩:“睿城?你怎么会在此......”
蒋睿城将染血的短刃收入鞘中,立体俊逸的脸庞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说来话长,西南战乱,我去了云州。
云州大捷后,我便跟在你身后。
原本是担心太子殿下下黑手……”
他顿了一下,伸手扶住踉跄的柳禹琛,察觉到好友掌心的冷汗,声音不自觉放柔,“先回府,伤口见不得风。”
穿过寂静的长街,蒋睿城熟稔地推开柳府后门。
回廊下的夜灯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柳禹琛倚着朱漆廊柱,看着蒋睿城从随身布囊中取出一个瓷瓶。
那熟悉的瓶身,一看就是出自姐姐柳清漪的手笔。
那些细小的粉末止血有奇效。
蒋睿城低头为柳禹琛处理伤势,指尖触到伤口时,柳禹琛忍不住轻嘶一声。
烛光映着蒋睿城紧绷的下颌线,“你可知太子在云州做了什么?”
柳禹琛心头一跳。
蒋睿城扯开染血的布条,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私吞军饷,用发霉的糙米充作军粮。
若不是范聿恒,你姐夫他……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情。”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在蒋睿城眼底映出两簇跳动的火焰,“三万将士的性命啊,差点就断送在异地他乡。”
药膏沁入伤口的凉意与震撼交织,柳禹琛想起素日太子良好的口碑。
再结合一桩桩往事,终于死心。
蒋睿城将绷带系成利落的结,抬头时目光灼灼:“禹琛,太子殿下他不如外界传闻那般,你要有心理准备。”
夜风穿堂而过,带走了血腥气。
柳禹琛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心中那团长久以来的疑虑,终于在蒋睿城的话语中化作飞灰。
他伸手按住蒋睿城的肩膀,声音坚定:“明日,我便去见睿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