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怡和几位姐姐分别站在两侧,伸长了手护着母亲,生怕她被磕着碰着。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轿车后座上,欣怡立刻坐了进去,紧紧挨着母亲,用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背,让她能舒服一些。
杨明兰靠在欣怡的怀里,感受着女儿身上的温度,感动的热泪盈眶,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衣襟上。
她冲着欣怡说道:
“欣怡,娘一天都没养过你,没给你洗过一件衣服,没给你做过一顿饭,你和浩宇却要花那么多钱救我,娘的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啊……”
欣怡急忙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娘,你千万别这么说!虽然你没有养我一天,但你生了我,给了我生命,这份生育之恩,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没有你哪有我?而且你当年为了我,还拼命和杜欣华打架,这说明你心里是爱我的,就冲这些,我也应该花钱救你!你一定要好好治病,等你好了,我还要好好孝敬你呢!”
方正江站在车旁,看着车里母女俩相依的场景,听着欣怡的话,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对着欣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欣怡,伯错了!伯真的知道错了!伯不该在你刚出生,就因为你是女儿身,就把你扔在乱葬岗,让你差点被野狗吃掉,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伯对不起你,伯给你磕头赔罪了!你就原谅伯吧,哪怕你打我、骂我都行!”
欣怡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身体微微一僵,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真该原谅他吗?那个曾经亲手将她扔进生死边缘,让她在襁褓中就经历了地狱般恐惧的男人,那个导致她从小受尽杜欣华欺凌的“狠毒”父亲。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头。
欣怡看着跪在地上的方正江,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秋日的风卷着尘土从车门口灌进车里,掀起她衣角的同时,也吹乱了方正江花白的头发,露出他额头上磕出的红印,醒目得让人心头发紧。
“伯,你快起来!”方天宝见状,急忙上前想去扶父亲,却被方正江一把推开。
“我不起来!”方正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得了重感冒,他双手撑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欣怡,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当年我鬼迷心窍,听了你爷爷奶奶的话,觉得丫头片子就是累赘,把你扔在乱葬岗的时候,我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哭着喊我伯,梦见野狗围着你转……我不是人啊!”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两道深色的痕迹。
周围的亲戚邻居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像针一样扎在欣怡心上。
“哎呦,这不是欣怡吗?被方正江当年扔在乱葬岗的那个七丫头吧?”
“是的,就是她,你看看人家穿的,一身的名牌,坐着轿车。”
“没办法,人家命好,现在嫁给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听说有上千万的家产!”
“有钱就了不起吗!亲生父亲都给她下跪了,她却无动于衷,到底有多大仇恨不能放下?”
“再怎么说方正江也是她的亲老子,哪有老子给女儿下跪的,再大的恩怨,这一跪也该化解了!”
“还是少说两句吧,这是人家的家事,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欣怡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恨他的父亲也是应该的。”
大丫、二丫、三丫、四丫,姐妹四个以及她们的丈夫,都站在那里,并没有过来劝欣怡原谅自己的父亲,他们自己至今也没有完全放下对父亲的怨恨,又有什么理由去劝欣怡原谅自己的父亲呢?
欣怡没有理会村民们的议论,目光落在轿车里,母亲杨明兰正费力地探着头,眼里满是焦灼与恳求,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说“原谅他吧”。
欣怡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泥土的腥气与秋风的凉意,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养父母描述的画面——在乱葬岗,一个被破棉袄包着,冻的瑟瑟发抖的婴儿,周围围着好几条张牙舞爪的野狗……以及杜欣华的欺凌——此刻全都翻涌上来,与眼前这个苍老卑微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我……”欣怡张了张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可以不恨你,但原谅……我做不到。”
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她可以出钱救自己的生母,可以不计较当年的恩怨帮衬这个家,但那个被扔在乱葬岗的女婴所受的苦难,不是一句“我错了”就能抹平的。
方正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眼神瞬间变得空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那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无力。
“好了,先送娘去医院。”浩宇轻轻揽住欣怡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看向方正江,“方叔,起来吧。
欣怡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你若真有心弥补,就好好照顾娘,用行动让欣怡慢慢放下心结。”
方正江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低着头,不敢再看欣怡的眼睛,只是讷讷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的,我一定好好照顾明兰,给自己赎罪……”
浩宇不再多言,转身看向众人:
“天宝,你坐在副驾上,大姐你坐在后座上,其余人如果想去,明天可以打车过去,直接去h市第一人民医院,把车票留好,我给你们报销。”
众人纷纷点头,方天宝立马坐进副驾,大丫坐在后座,和欣怡一边一个把母亲护在中间。
浩宇开着轿车,缓缓向村口驶去,欣怡回头望去,只见方正江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带着说不尽的落寞与悔恨。
其余人跟在车后,一边挥手一边抹着眼泪,直到车子拐过弯道,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车里,杨明兰紧紧握着欣怡的手,虚弱地说:
“欣怡,委屈你了……娘知道,让你原谅他太难了……”
“娘,别多想。”欣怡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病,其他的都不重要。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再去讨论原不原谅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