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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李兄。”

赢高治拱了拱手,尴尬地拿着冻疮膏回帐。

悄悄摸出铜镜,一边照一边涂。

脸上的两团“福运高原红”没那么容易褪下。

但药膏入肤冰凉清爽,倒也舒坦不少。

不过为防风吹复发,他还是老老实实把面巾又重新扎紧了。

而等他涂好药,下令拔营之时,天色已然放亮。

晨光透雪,远山若黛。

大军打点完毕,旌旗招展,兵马鱼贯而出。

这一路从鹤鸣渡到潞川,大约五十余里。

前段大雪刚歇,道路泥泞,车辙翻滚。

后段虽为缓坡丘地,但积雪未化,行军极为缓慢。

为防发生意外,李北玄没再坐车。

而是披着厚裘,扶着马鞍边走边看。

走出五里地,李北玄左右四顾,忍不住有些感慨:“这地方要是再冻两日,怕是车队都得陷进土里出不来。”

冯威听得这话,点头应是:“伯爷说得不错,再往东去,就是潞川小河口了,雪若厚点,马车必陷。不过今儿运气倒是不错,昨夜雪后无风,地面没结冰,队伍走得还算稳当。”

“嗯。”

李北玄看着天光透过乌云缝隙洒落下来,忽然又说道:“斥候都出去了吗?”

“已经派了三组,分别绕前路、斜坡与三家铺外围巡视。”冯威回道。

李北玄点点头,没有再说。

将近巳时末,大军终于走出坡岭。

前方地势陡然一缓,远远便能看见三家铺的村影隐现。

这原本只是个三户共建、半驿半屯的小聚落。

因处三郡交界、兼为商道必经,久而久之便逐渐成村。

可眼下,村外却并不寂静。

还未靠近,远远便可听见前方传来人声杂乱。

既有吵嚷怒斥之声,又有粗喘低喝之音,夹杂其中,似乎正在发生争执。

“伯爷!”

探路的斥候快马奔来,单膝跪地,拱手回报:“前方三家铺村外,发现一场对峙!”

“村寨口集聚百余团练青壮,携械成列,正与潞川县府官吏争执不休,似要械斗!”

听到这话,李北玄眉头一动。

立刻转头看向赢高治。

而赢高治立刻沉声问道:“情况可明?”

“未敢太近,恐惊扰局势。属下只在百步外观望。”

“很好。”

赢高治策马上前几步,抬手下令:“前军止步,亲随随我前行,李兄,咱们一起?”

“当然。”

李北玄点头,翻身上马。

两人各带十余亲卫,快马绕出大道,直奔三家铺外围而去。

而沿着积雪尚未融化的土道缓行不过片刻,便见前方一处空场上,两拨人正剑拔弩张。

一方穿着破毡旧衣,足踏麻靴,手中或握木杖或持锄柄,结阵而立,正是三家铺的团练。

另一方则衣着整肃,腰佩令牌,肩披狐裘。

看着是潞川府衙差役领头,后头还站着数十名县兵模样的兵丁。

两边人马各自撑着一线,空气中杀气未起,但火药味浓烈。

“听不清。”

李北玄微微侧头,抬手做了个噤声手势,带人悄然绕向场边。

靠近之后,才听清楚双方的争执内容。

“……走?你们要走?谁准你们走的!”

说话的是潞川县尉,年约四旬,脸颊冻得通红,一口官腔,语调高亢,“你们这几十号人一走,这一带就全剩下老弱妇孺了!粮呢?仓呢?护寨的谁来干?”

县尉说的铿锵有力。

然而这县尉对面,却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团练头目双臂抱胸。

冷冷道:“大人这话说得倒好听,我们三家铺撑了多少日子,粮是我们自己屯的,火是我们自己烧的,护寨的是我们自己轮的班。”

“可这雪下到现在,朝廷的赈济呢?郡里的兵呢?官府的人呢?饿得要死的时候没人管,现在我们要外出找出路,你们倒是来拦了!”

“我告诉你,我们就要走!往南走,去黎城投奔同乡!一路还能帮衬些老弱,一旦到了城里,说不得还有粮官搭粥棚,我们拖家带口的也好歇口气!”

“你潞川府要拦,不如先问问咱们这一百多条命,敢不敢豁出去!”

这话一落,团练后方立刻响起一阵低沉的附和声。

虽不高,但密密麻麻,带着寒意与倦意交织的戾气。

李北玄听到这里,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而那县尉见团练众人态度强硬,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咬了咬牙,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拱手沉声道:“我知道你们苦,知道你们饿!

可你们若是这一走,三家铺就彻底散了!寨门一开,剩下的老弱谁来护?谁来熬粥?谁来看仓?!”

“你们这些青壮是村里的主心骨,眼下周边几个镇子早乱了,只有我们潞川,还勉强能撑!”

“郡里的赈济就快下来了!真的!只要再熬几天,就能熬过去!”

“你们说要往南走?投奔亲友?且不说黎城如今饿得比潞川还狠,就算真有粮路,你们这百来号人,走得动么?到得了么?”

“你们看这天!这地!这雪!”

“你们要走,要走多久?三天?五天?天寒地冻,你们知道自己能活下来几个?!”

县尉声音越说越急,到了最后几句,几乎带了点哀求。

他看着那一双双眼里满是疲惫和死意的眼睛,忽然有些力竭地低声道:“你们真要走,便等于是自己放弃了命。可若你们留,官府还能护一护,哪怕多撑两日,等粮下来,等兵过来,一切才有转圜余地啊。”

他声音沙哑,眼眶通红。

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在央求。

可团练那边,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人开口。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微微动了动身子。

有人低下头,有人望向别处,也有人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可就在这时,那原本一直站在最前头的团练头目忽然冷笑了一声。

“呵。”

“你说郡里就快赈济?你说再等几天就能撑过去?”

“你说我们走了是自寻死路,留在这才是活路?”

说到这儿,他忽然怒声一吼:“郡你妈的戈壁!谁不知道方圆百里都遭灾了、都没粮了?你却跟我们说什么郡里会有粮,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让我们留在这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