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彼德的父亲马统,是锦衣卫镇抚使。
在外头算一号人物,说话也有些分量。
可那是放在地方上,放在外省。
但放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那就远远不够看了。
那些真正搅动京华风月、皇城纨绔圈的角儿们,哪一个不是根正苗红、血统纯粹?
卢国公世子朱怀弼,六岁进宫陪太子读书。
张子房儿子张辟疆,未出阁便随父观政。
杜玄龄的次子杜仲,跟五皇子是发小。
还有郑国公的孙子常茂。
随便摔马伤个腿,都能惊动太医院派三位太医候着。
这些人,从小就出入宫门、耳濡目染的就是朝局与门第,日常往来的,是贵戚勋贵、帝师子弟。
他们要什么姑娘,根本不需要说话,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连老鸨都能懂个七八分。
马彼德不是没见过他们。
偶尔也在酒局上,遇见过这些真正的勋贵子弟,也跟人家搭过话。
但见过只是见过,人家却不带他玩儿。
不是因为马彼德不聪明、不风趣、不会花钱,也不是因为他武功差、文采弱、没长相,而是因为圈子不同。
身份就像一道天然屏障,把人拦在外头。
你再会玩,再会说,也不过是个好玩儿的。
是个有趣的旁人,而不是自己人。
就像在国子监读书时,他也从没被张辟疆叫去听一场私宴的琴,也从未有资格跟杜仲一起下场斗鸡走马。
“说到底,他们平时谈的事儿我也插不上话。”
马彼德喃喃,“人家谈的是宫里谁谁升了官,太后今日赐了什么赏,哪家公主快要出嫁了……我连话都不敢搭,怕问多了显得没见识。”
而李北玄听着马彼德这番话,目光微微一动,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他原以为马彼德这货只知道吹牛打诨,顶多也就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滑头。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点清明自知的觉悟。
这说明什么?
说明马彼德这人虽然起点低、靠山浅,但脑子是真的不笨。
起码知道自己能混到哪儿,混不到哪儿。
知道墙有多高,门槛有多厚。
也知道什么圈子,是他是挤不进的。
事实上,马彼德察觉的还真没错。
他的格局,已经被京城这个圈子卡死了。
他在京城,能跟地痞、混混、浪荡子玩得火热,也能混进各类小圈子,甚至能在一些三流世家的子弟中当个大哥。
但就算再努力,他也进不了那一层最核心的纨绔圈。
不是不想,是没门。
京城那些贵胄子弟之所以能跋扈、能放肆、谁见了都给面子,不是因为他们本事多强,而是因为背后站着的,是一整个大厦般的家族体系。
是皇帝的亲信、是朝堂的权柄,是不动声色的威压。
而马彼德,什么也没有。
就算想要来花楼装个逼,逞个威风,甚至借的还不是他老爹马统的面,而是扯了他这个屁大点的定远伯当大旗。
让李北玄哭笑不得之余,也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脑子灵,性子活。
最重要的是听话、上道、有点小野心。
李北玄原本就打算把他送到安西去,甚至已经跟执失烈那边谈好了。
但一直没告诉马彼德。
一来是没时间,二来是也是担心,马彼德不愿意走。
毕竟虽然马彼德在京城混的不怎么样,但一旦离开京城,去了地方,到底也是个高官之子,小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所以李北玄就很担心,怕这家伙安于现状,不想离开。
但现在看来,倒是他小瞧了马彼德。
这小子虽然嘴上吊儿郎当,骨子里却是明白得很。
他知道自己在京中混不进真正的圈子,也不是什么一根筋要死赖着的蠢货。
关键是他不甘心。
他看得清现实,但他不肯认命。
那种藏在话语里、不动声色的小野心,那种不服输却隐忍克制的情绪,李北玄一眼就看了出来。
“有意思。”
李北玄在心中默默道。
忽然觉得,把这小子送去安西,说不定真能搅出点风浪来。
安西,那可不是蓝田的温床,也不是京城这座围城,而是另一片混沌之地。
朝廷鞭长莫及,百废待兴,西域异族伺机而动。
而在那种地方,靠的不是门第,不是出身,而是胆子、手腕,还有脑子。
而马彼德虽然各项都差一点,但他如果跟高蔚生打个招呼,让高蔚生照应照应马彼德,说不定,这货还真能闯出什么名堂来。
不过李北玄现在还不打算说。
毕竟,执失烈那边的安排,也不是敲个锣就有回响的事儿。
出章程、给调令的事儿,不是今天说了,明天就能走程序的。
所以,马彼德那边,也不急着说。
而且除此之外,马彼德这货,其实眼下还有别的正事在忙着。
也就是明年的春试。
是的,春试。
当今武朝的官方选拔,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那种春试。
李北玄一想到这俩字,就忍不住想乐。
前两天翁泰北找他喝酒,还说马统现在上班都摆了。
天天一到点就下班回家。
问他干啥去?
说教他儿子看卷宗去。
马统居然真觉得他个老杀才,能教出来个状元苗!
一时间,马彼德春试,都快成锦衣卫的一个内部笑话了。
至于马彼德本人,他其实也不怎么抱希望。
连书都没怎么翻过,偶尔路过书房,可能会翻开一卷《孟子》,叹一句“哎呀仁政难为啊”,然后就跑出去喝酒了。
要问他为啥还考?
他那态度就一个字:摆。
“反正名都报了,横竖明年也得熬春天,正经事也没几个,去贡院凑个数呗,我爹掏了钱的!”
所以李北玄想了想,觉得让他去考一考也不是不行。
虽说他这水平别说进士,可能连乡试都走不到第二场,但这种“考场老散户”的身份,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将来要是把他送去安西,还能在履历里写上一笔:“国子监监生出身,参与京城春试,文墨有基。”
听着是不是立马高大上一点?
哪怕只是参与,没有通过,那也能自封试锋书生了。
反正西边也没人认真查卷宗,谁知道他是哪门儿的贡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