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失烈刚叹完气。
然而话音刚落,李北玄就挑了下眉。
直接怼了一句:“你管得着吗?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说完还特地往后靠了靠,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
“……”
执失烈闻言,猛地一抬眼。
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把人盯出个窟窿来。
而李北玄硬着头皮回瞪了一眼。
结果只撑了半秒,自己先破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叔,我这不是来孝敬您的吗?”
李北玄一边笑,一边麻利地把酒菜一一摆开:“这年头探监,谁还能带热菜的?也就咱关系硬。来来来,先吃个烤鸡压压惊!”
而执失烈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接过筷子。
“我看你是专门来气我的。”
“别介,叔,咱俩谁跟谁啊?我气别人都行,气您,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李北玄满脸谄笑地倒了杯酒,“来,先干一杯,祝您老人家安然无恙,长命百岁,牢饭吃得香!”
闻言,执失烈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强行咽下后冷冷道:“闭嘴,吃饭!”
“得嘞。”
李北玄也不客气,咔哧一口咬下鸡腿,接着又往执失烈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牛肉,“多吃点,补补身体,省得我丈母娘日后怪我不孝。”
“你还知道有你丈母娘?”执失烈冷笑。
“那当然,您打听打听,方圆十里,我李某人也是鼎鼎有名的带孝子。”李北玄嘻嘻一笑,“要不然也不能连夜给您备行李、求人、探监……图什么?不就图个家和万事兴?”
执失烈看他那副献殷勤的样子,实在绷不住了。
嘴角一抽,抬手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个滑头。”
李北玄捂着脑袋哎呦一声,又开始灌酒。
两人边吃边聊。
没一会儿桌上就少了小半壶酒,烤鸡啃得只剩下骨架子。
李北玄脸微微有些红,眼神却越发明亮。
低头又给执失烈添了杯酒。
执失烈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倒。
突然,只听对面那个一路插科打诨,除了嘴贫没说过其他话的李北玄,突然轻声问道:“执失叔叔……你是故意的吧?”
执失烈动作一顿,眼皮抬了一下,盯着他,“嗯?啥故意的?”
而李北玄收了笑,直视着他。
语气不重,却透着几分认真:“屠城的事儿,你是故意的吧?”
闻言,执失烈沉默片刻。
随后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装作没听见一样,只抬了抬眉头。
随后,含糊其辞地回了句:“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屁话?”
“……”
李北玄的脸顿时一沉。
他原本只是试探一句。
但没想到,执失烈竟不否认也不反驳。
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吃饭,对他的问题直接避而不答……
执失烈向来不是那种会绕弯子的人。
他若真是冤枉,自会拍案而起。
一句“老子没干”早就怼了回来,哪还用他李北玄在这叽叽歪歪。
可他刚才那种刻意回避、不置可否的态度,恰恰说明,执失烈的确是故意的。
他猜对了。
李北玄心里,其实早就有个模糊的猜测。
执失烈这一辈子,打仗是拿手的,收尾更是老辣。
薛延陀之战打得干净利落,半个月不到,就把整个草原打得服服帖帖。
西域三国更是连环破局,兵锋一出,举国震慑。
这么一位功勋赫赫的国公爷,就算真手滑了、军令失控了,也不至于在攻下西域三国之后,屠尽降城,还留下活口作证,一路传回长安。
除非,这不是“事发突然”,而是他自己动的手。
不是为了杀敌,不是为了报仇,甚至不是为了泄愤。
而是为了下场。
是的。
李北玄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执失烈,是故意借着屠城这个罪名,主动给自己安排一个出局的台阶。
因为他太清楚,自己这些年打下的战功,已经远远超出了武将的安全红线。
一个外姓国公,统兵数十万。
边地五州之地都听他调度,又深得民心。
士兵视他如父兄,就连西北的异族都称他为雄鹰王。
这在朝中已经不是功高震主,而是名满天下的程度了。
这种人,在帝王眼中,若不是要立为亲王,就是要彻底卸甲。
而他偏偏什么都不是。
他没有皇室血脉,不能进宗室序列。
他也没有病没有伤,不能顺理成章地告老还乡。
就连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那要怎么办?
就只能靠一场败德或者失格的污点,主动削去身上的光芒。
逼得朝廷将他贬斥,逼得皇帝有理由放过他。
屠城,就是这个理由。
血腥、极端、不可洗脱。
一个恶名昭着的执失烈,才是一个安全的执失烈。
李北玄想到这儿,心里五味杂陈、
却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他知道,执失烈这种人,从来就不是单纯的莽夫。
他能以突厥降将的身份,一路厮杀成国公,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而且,他做的,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如今李北玄名义上,是赢丽质的未婚夫。
而执失雅,又是李北玄未过门的侧妻。
按朝中那帮老狐狸的算法,这三者早就捆绑成一个整体。
赢丽质权势本就极盛,掌着蓝田县数万甲兵,还有半个山东巡抚系统都归她调度。
若是执失家再归入赢丽质麾下,那她一派声势将空前强大。
等到那时,恐怕不等太子、魏王、晋王这些皇子掀起风浪,皇帝赢世民,恐怕就要先出手敲打她了。
毕竟一个手握重兵、背靠宿将、朝野人心归附的公主,已经不只是潜在皇位竞争者,而是一个隐患了。
哪怕她再贤德低调,皇帝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局面持续太久。
若形势再发展下去,别说继续猥琐发育,她都有都可能,被主动排除出继承序列。
所以执失烈这步棋,不只是自保,更是提前为赢丽质减负。
让皇帝心里踏实一点,也断了某些人借题发挥的借口。
个老东西……
心眼子不少啊!
李北玄眨了眨眼,不由得眼眶有些发酸。
“执失叔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