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的科考是要选科的。
不是现代那种选科目一科目二,也不是高二分班那样,纠结物化生还是政史地。
而是要选门类。
这门类一选,决定的是你这一辈子入哪条道,走哪种仕途。
比方说,选“明经科”的,多是家世清贫但读书扎实的寒士子弟。
目标是求个进身之阶,日后做个地方推官、县丞、教授、郎中之类,稳稳当当混一辈子。
而选“进士科”的,就属于野心家了。
那是走中央政务主道的捷径。
考得好,那就是翰林出身、帝王近臣、入阁拜相的基础。
考得差,也能混个主事、郎中,一路爬上去。
至于再细一点,还有“策论”、“帖经”、“律学”、“杂文”数门。
再加上武科、阴阳、书算、医道、天文、舆地诸杂科。
不同选择,生涯分道扬镳。
所以到了选科这一步,其实已经是一次职业生涯规划了。
“……我爹的意思是,想让我报律学科。”
律学科也就是明法科。
负责吏治司法、典章律令一类的。
马彼德面如苦瓜,一边啃着半截黄瓜一边絮絮叨叨,“我爹问了好多文臣啊,御史什么的,都说建议我报律学科,稳。御史台、刑部、都察院,哪哪都能用得上。再不济,也能去地方做个法曹参军、理刑知事,干净清爽、不容易犯错。”
“这不挺好吗?”
李北玄看着他,“你本来就不是念书的料,考律学至少题目还少一点。你去考策论,那得写三万字夸皇帝圣明,你能写得出?”
马彼德哭丧着脸,“可是律学科我也不会啊,我连卷宗都看不懂!”
“卷宗都看不懂?”李北玄直接惊了。
毕竟马彼德他爹可是锦衣卫镇抚使,那是那是天下第一酷吏衙门的头儿!
是整天跟卷宗、口供、罪状、案牍为伍的职业老法医!
大武律例不说倒背如流,那也差不离了。
结果马彼德说他看不懂卷宗?!
看着李北玄一脸“我草这儿有个智障”的表情,马彼德顿时不服气了。
“夫子,那我考考你!”
“你说。”
马彼德眼珠子一转,立即掏了一份卷宗出来,拍在桌子上。
“这是我爹前几天给我出的练手题!”他一脸得意地说,“你听好了!”
“有一户人家,兄长借了弟弟三十两银子,说好三月归还,立了字据。三个月到了之后,兄长却说这钱是弟弟孝敬他的,没有借据,是弟弟私下伪造的。结果弟弟不依不饶,把兄长告上了县衙。县令查了家中仆人的供词,有人说确有借银之事,也有人说那张借据用的纸张墨迹都是新的,好像是临时做的……你说,这案子该怎么判?”
他说完,还特地扬了扬下巴,一脸“我就不信你答得上来”的神情。
李北玄挑了挑眉:“就这?”
“怎么就这了?”马彼德瞪眼,“这可是我爹都摇头的题,说两边证据都有理,真要判起来,御史都得打退堂鼓!”
李北玄没说话,低头抓起旁边的半块瓜,边啃边问:“县令有没有提笔迹对比?”
“有啊。”马彼德回得飞快,“但两兄弟笔迹太像,写字的纸又是家里的旧账册撕下来的一页,没法断定。”
“那弟弟有没有别的证人?”
“有个仆人说,看见兄长亲手立了字据,但那仆人之前偷过家里的东西,兄长说他是故意诬告。”
“嗯。”
李北玄点头,心中很快有了决断,道:“那这案子得分两段来判。”
马彼德一愣:“怎么两段?”
“首先,借据的真伪不能确定,那就是存疑。从刑律来看,证据不足,不能定罪,所以不能告伪证,也不能强逼归银。其次……”
李北玄还没说完其次,马彼德直接更得意了:“你看,你看你看……那不就完了吗?不能告伪证,也不能强逼归银,这不就成无头公案了吗?!”
“谁说是无头公案了?”
李北玄笑了,让马彼德坐下,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其次,这件事属于民事争讼对吧?”
“嗯呢。”
马彼德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听李北玄悠然道:“虽然借据存疑,但证人虽有污点,却不等于不能用。况且,还有家中仆人曾言确有借银之事。再加上兄弟多年往来账目混杂,父母已故,家中长辈不在,按《大武律家产分谳篇》,应由族中三老或邻里证定,审查兄弟往年财物进出,量情裁决。”
“……”
听到量情裁决四个字后,马彼德直接蒙了。
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李北玄。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啥意思?啥叫量情裁决?”
李北玄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
马彼德这人啊,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身为锦衣卫镇抚使的儿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当年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光屁股一个人就去锦衣卫百户所上班去了。
结果没用三个月,就把大武律例背的倒背如流。
他那时候,哪儿有马彼德这好条件啊!
瞪了马彼德一眼,李北玄慢悠悠道:“意思就是,这案子按律法定不下来,那就不能照死板的条文走。要看两家平日的财产来往、兄弟关系、人情世故……由族中年长有声望的人,或者邻里熟知他们家的事情的人,一起作证断定。也就是说,让熟人评理。”
“啊?还能这样?”
马彼德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懵逼转为震惊,“不是都得按律来的吗?”
“你爹真没教过你这句?”李北玄挑眉,“法不外人情。”
马彼德脸更苦了:“我爹让我悟,我悟不出来。”
“……”
李北玄无语,随后只好对马彼德道:“你这案子,律科考官要真这么出题,八成不是考律文,而是考你有没有断事的眼力。但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有。”
“……那我该怎么办啊!”
马彼德哀嚎一声,仿佛又看到了他爹抽出七匹狼,把他抽的如陀螺般旋转的场面。
而李北玄想了一下,道:“要不,你跟着我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