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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长安西郊。

冷风裹着细雨,从西域吹来。

这一天清晨,城外百里,天还没亮透,山路上却已经尘土飞扬。

执失烈的大军,缓缓逼近长安。

然而,队伍中旌旗未展,甲胄无光,气势不显。

不似凯旋,更像押解。

执失烈骑在队伍前头,披着灰扑扑的旧披风。

盔甲也没穿,只一身常服。

胡须修整得整整齐齐,腰间长刀却未卸。

他神色并不激昂,也不颓败。

说白了,就是一副“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

再前行五里,尘土未散,羽林卫便到了。

十几骑快马穿出山道。

马蹄声沉稳,骑者全副武装。

披金甲,戴紫缨,长戟如林,冷光逼人。

为首之人勒马高声:“奉陛下口谕,迎执失烈大都护入京——”

说着,竟不带一句褒奖之词。

执失烈缓缓下马。

并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也没有试图装腔作势。

而是很自然地掸了掸身上的雨点,在泥地里行了一礼:“臣,执失烈,奉旨归朝,谢陛下不弃。”

羽林卫的首领也没废话。

看他上马后,便带队调转方向,一行人就这么折回了长安。

从头到尾,没有锣鼓,没有红毯,没有远征归来的荣耀宣告。

走的也是偏路,不入午门,不穿主街。

甚至连城门口负责登记的吏员,都显得有点尴尬。

毕竟执失烈怎么说也打了胜仗。

结果直接给人往大理寺送,多少是有点不合常理。

可执失烈呢?

他连个表情都没变。

进城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得劳烦几位兄弟带路。”

随后,便自己迈步进了大理寺的偏门。

见状,旁边几个羽林卫骑士,一时间有些发懵。

这是他们护送过最平静的罪人了。

毕竟照理说,这种身份的将军,哪怕再明理,也该说两句“冤枉”、“我有军功”之类的场面话吧?

哪怕骂一句“陛下忘恩负义”都行啊?

结果人家连冤都不喊一个,直接提脚进牢。

像是来住宿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但不得不说,执失烈如此明事理,倒是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于是首领勉强勾起一个笑,冲执失烈拱了拱手。

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的道:“得罪了。”

“无妨。”

执失烈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大理寺里的人早就得了吩咐。

押他的,不是寻常狱卒,而是有品级的御史。

而说是押,其实也就只是象征意义上的看守。

牢房也不是地牢,而是天井边上那间专用的暂收厅。

窗明几净,供暖完善,甚至连火炉里的炭都比寻常人烧得细。

执失烈进了屋,打量一圈,径直走到木榻边坐下。

榻旁还摆着茶水与热饭。

他自顾自吃了一口,皱眉。

“唔,咸了点。”

门外的御史听了,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

“实在抱歉,卑职不通厨事,晚些时辰让人换一份。”

执失烈摆摆手,倒也没真计较:“无妨,进了牢子,还有热茶热饭的,我还能挑剔啥?”

说完还打趣似的看了他一眼:“比在龟兹那边强多了,蛮子做的饭就不是人吃的。”

御史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可这执失烈却像完全不把这当回事。

喝完一盏茶之后,还舒坦地靠着墙打了个盹。

过了一会儿,竟真睡着了。

门外几个衙役面面相觑。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没事吧?”

“这位爷……到底是心大,还是艺高人胆大?”

“你问我,我问谁去?”

但不管他们怎么猜,执失烈都没再醒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

有人来送点心,轻声禀报才把他叫醒。

他打着哈欠坐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外头什么风向?”

那御史倒也实诚:“朝中议论颇多。文臣多斥您杀戮过重,武臣则说您有功于国。”

“那你呢?”执失烈笑了,“你怎么看我?”

御史一顿,老老实实地回:“属下不敢妄议。”

执失烈“哈哈”笑了一声。

“有意思。比我想象的规矩多了。”

说完,又低头啃起了点心。

给御史看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

执失烈进京的时候,正值黄昏。

李北玄正在厨房里鼓捣。

说是要研究提高肉类保质期,实则在厨房偷吃冬笋炒鸡片,给小月娥气的脸红红。

“少爷,别吃啦,马少爷找您来啦!”

月娥气鼓鼓的说道。

李北玄一口鸡片入嘴,嚼了几下。

颇为文雅的咽下后舔舔嘴,才开口问:“哪个马少爷?”

“马彼德!”

“……小月娥你学坏了,居然开始骂脏话了!”

“不是,真是马彼德来了!”

月娥又羞又气,耳根都红了,推着李北玄就往外走。

而李北玄哈哈大笑,顺手又拿了根黄瓜,一边啃的嘎吱嘎吱的,一边回了正厅。

彼时,马彼德正在厅中喝茶。

见到李北玄出现,顿时起身,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这么晚了,找我干嘛?”

李北玄问道。

而马彼德抓了抓头发,很诚实的说:“三个月前,教坊司来了一批新人,我挑了几个好苗子,打算培养培养,送去……那啥,东宫。”

“嗯?”

李北玄顿时一愣:“称心失宠了?”

马彼德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嘿嘿,给称心分担一点压力?找点乐子?”

“……别画蛇添足了。”

李北玄嘴角微微抽搐。

称心这个棋子,他这边用的还蛮顺手,暂时还不想换人。

而马彼德见李北玄拒绝,也没强求。

只是厚着脸皮冲李北玄伸了伸手,示意他也想吃黄瓜。

李北玄很大方,咔吧一下,把黄瓜分了一半给他。

马彼德一口咬下去,随后一脸苦大仇深:“我爹让我去考试!”

“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李北玄眉毛一挑,继续咔吧咔吧的啃黄瓜。

而马彼德整个人哀怨极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送那一关已经过了,我爹找了几个同僚,已经给我报了名儿了,但我特么……我现在连考哪科都没想好!”

李北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