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色深沉,街角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有些歪,月色打在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李北玄走得不快,倒像是酒还没醒。
脚下虚飘飘地,偶尔还哼两句他也不知是哪年哪调的旧曲子。
回到定远伯府时,府门还亮着灯。
李敢见他回来,亲自迎上前:“少爷,夜里露重,外头冷,回来了就快些歇息吧。”
“知道了。”
李北玄答应了一声,又嘱咐道:“敢叔儿,你也回去休息吧,家里现在有门房有小厮,你也别做这下人活计了。”
说着,他转头就进了内院。
回房脱了外袍,换上了宽松的中衣。
李北玄倒了杯温水,窝在靠椅上,望着屋顶那根梁发呆。
那封密折,他是信的。
谢大绅若真想动谁,从不搞花架子。
哪怕再不得体、再不讲分寸,只要他认定那是为国,他就敢写。
他是这武朝最难伺候的臣子,也是最不可忽视的钉子。
但他这次盯上的,是太子。
按理说,太子身份敏感,又是储君。
参他的人,十之八九要落个妄议储君的罪名。
可谢大绅用了密折。
这在大武制度里,是极为讲究的一种方式。
密折不同于公开奏章。
它不通过台省,不留存档,而是直接入内阁密档后送至御前。
自古以来,就是一种陛下您该自己看看、自己掂量、自己裁决的奏报方式,绕过公堂,只给天子一个人看。
这种形式,常被用来上大逆之言,也正因如此,它的分量更重,杀伤力更大。
而皇帝……居然收了折子,却一句话也没说。
如果是立刻驳斥,说明皇帝护太子。
如果是明诏下旨训斥谢大绅,那也说明储君地位稳固。
可现在什么都没说。
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否定。
这态度,就特么有点微妙了啊。
李北玄搓了搓手,突然有点头疼。
虽然不知道赢高明又怎么惹到谢老头了,但是可以得知的是,随着赢高熙、赢高治两兄弟的日益长成,再加上一个赢丽质的异军突起,赢高明现在越来越昏聩,做事也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天要与其灭亡,必要使其疯狂……”
回想起那天在熙和园,赢高明那阴狠毒辣的眼神,李北玄说不上怕也说不上恨。
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赢世民是个好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登基十二年,大武风调雨顺、边疆安稳、赋税平衡,除了早年间几场边疆小战,其余时间几乎无战事。
他是少有的明君,有仁心,有魄力。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天下有真正的责任感。
但好皇帝不等于好父亲。
至少,在对待太子赢高明这件事上,赢世民从来没摆过父爱的姿态。
他扶持过、庇护过,也容忍过,但那都是出于皇帝的考量,而不是父亲的心疼。
赢高明三天两头挑战皇权的底线。
前阵子才刚刚闹出一桩宫中私设书院、强招士子的丑闻,说是为了提拔人才,其实是想跳过吏部、自立用人。
这可是天子都不敢做的事,他一个太子,凭什么?
更早之前,赢高明私自干预兵部人事,试图将边军的一支精锐调回京中,说是为太子府添卫,但谁都看得出他是想为自己组建一支亲军。
赢世民处理了这些事。
看似平息,实则雷霆手段。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兵部侍郎,削了太子府的度支,又悄悄换了两位东宫讲官。
但赢高明像是没意识到危机在步步逼近,依旧肆意妄为。
再这样下去,李北玄几乎能预见。
迟早有一天,赢世民会下那道旨,把他这个嫡长子、皇太子亲手废掉。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纵。
因为赢高明不是继承一个家产的长子,他是整个天下的储君。
储君若是昏庸、好乱,那毁的就是一国之基。
可一旦真把他废了呢?
李北玄抓了抓头发。
又是一口气叹出。
从表面上看,赢高明要是真被废了,那对赢丽质来说,确实是好消息。
少了个对手。
毕竟赢高熙就是个自作聪明,满肚子算计但又算不明白的二百五,收拾他跟玩儿没什么区别。
而赢高治虽说有些心机,但并不受宠,在三兄弟中就是个小透明。
而赢丽质呢?
手握蓝田,统领半个山东,掌文驭武,人脉通天。
皇族子弟之中,实权最大的,就是她。
只要赢高明一倒,赢丽质直接稳赢了就。
但问题也正出在这儿。
她太强了。
强到已经成了人群中的异数。
以前赢高明是众矢之的,赢丽质能低头做事,积蓄羽翼。
然而一旦太子被废了,她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北玄心里想起了一句前世他看过的战术论。
“大逃杀里,吃鸡的往往不是枪法最狠的那个,而是最能苟、最不显眼的那个。”
赢丽质现在就是枪法最好的人。
那也意味着。她将会成为被所有人围猎的目标。
不是所有人都怕她。
而是所有人都想先清掉她。
尤其是在赢高明一旦下台之后,朝中原本在中立观望的人,会立刻分化。
一些人会想:“赢高明不成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扶持一个更顺手的?”
那更顺手的,肯定不是赢丽质。
她太刚,太能干,太不好控制了。
那赢高熙、赢高治就成了更合适的对象。
而到时候,不管哪个皇子胜出,都会第一时间削她的势。
李北玄捏着茶盏,啧了一声。
“真麻烦。”
正想着,外头传来几声犬吠。
李北玄掀起窗帘一看,天色已微微泛白。
“都琢磨了一晚上,什么也琢磨不出。”
他揉了揉脸,站起身来。
“想破脑袋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梁,自言自语道:
“不过……这事得告诉她。”
他指的,自然是赢丽质。
但转念一想,现在传消息也来不及了。
还不如直接过去。
“反正我也闲着。”
李北玄打了个哈欠,吩咐家仆准备马车:“告诉马房那边,备辆快马车,我去蓝田。”
李敢一愣:“这么早就走?”
“对啊。”
他随口道,“我想老婆了。”
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脸红。
说罢,就提了把佩剑,溜溜达达的上了车。